正文 第8章 服藥之風(4)(1 / 2)

第二,皮膚敏感,幹燥,易生皮屑。這本來是“生理並發症”,影響到文化上,特別是人的服飾和行為舉止上,就是魏晉名士喜歡穿寬大舒適的衣服,所謂“寬衣博帶”。為什麼呢?魯迅先生分析說:“因為(吃藥之後)皮肉發燒之故,不能穿窄衣。為預防皮膚被衣服擦傷,就非穿寬大的衣服不可。現在有許多人以為晉人輕裘緩帶,寬衣,在當時是人們高逸的表現,其實不知他們是吃藥的緣故。一班名人都吃藥,穿的衣都寬大,於是不吃藥的也跟著名人,把衣服寬大起來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下同。)

魯迅還認為,魏晉名士愛穿高高的木屐,也和服藥有關。他說:“吃藥之後,因皮膚易於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襪而穿屐。所以我們看晉人的畫象和那時的文章,見他衣服寬大,不鞋而屐,以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飄逸的了,其實他心裏都是很苦的。”

但是,我以為這個說法未免簡單化和絕對化了,不能因為吃藥之後必須穿寬大的衣服,不鞋而屐,就武斷地認為,愛穿寬大的衣服,或者穿木屐,一定和吃藥有關。這個推理在邏輯上不能夠自洽。要說穿寬大的衣服,漢代人就已經開始了。甚至相比我們今天而言,古人一直都是寬衣博帶的。同樣,穿木屐也未必全由皮膚幹燥,否則就很難解釋日本人和中國閩南地區的人一直都喜歡穿木屐。其實,追求自由,舒適,瀟灑,從來都是人的本性。比如,現代人喜歡休閑裝,穿拖鞋,穿沙灘褲,甚至每到盛夏,大街小巷都有一些坦胸赤膊的人,總不能說,這些人都是從魏晉“空降”過來的,都吃過“五石散”!

《世說新語·賢媛》篇有個故事說:

桓車騎不好著新衣,浴後,婦故送新衣與。車騎大怒,摧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雲:“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著之。

桓車騎就是桓溫的弟弟桓衝,他不喜歡穿新衣服,有一次,洗完澡後,妻子特意讓人給他送來了新衣服。桓衝大怒,讓來人把衣服拿走。片刻,妻子又讓人把新衣服送回來了,並且傳話說:“衣服不經過新的,怎麼會舊呢?”這話說的很幽默,也很有水平,桓衝聽罷大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穿上了。有人以為桓衝“不好著新衣”,也是因為吃藥的緣故,我以為這個說法未免牽強附會,舊衣比新衣穿著舒服乃生活常識,何必要喝“五石散”而後才明白呢?

換句話說,不能認為魏晉名士如果不喝藥,魏晉風度就會蕩然無存,因為說到底,魏晉名士的風度更多的還是與精神上追求自由和超越有關。魯迅的說法雖然很好玩,卻把“魏晉風度”的精神品性給降低了。

此外,因為皮膚幹燥易破,衣服不能常洗,還會有另外一個“後遺症”,就是容易生虱子。虱子這東西我們現在覺得挺惡心,可在魏晉時代,卻是一個顯示身份的雅物,有的名士一邊清談,一邊在身上捉虱子,一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晉書·王猛傳》記載:“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麵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王猛的做派真叫做名士風流,他愣是把虱子這種俗物徹底“雅化”了,成語“捫虱而談”即由此而來。其實,世間再尷尬、再不上台麵的事,隻要你在做的時候能夠“旁若無人”,立馬就能改變人們的觀感,原因無他,就因為你能夠不在乎別人的觀感!

第三,服藥之後,人會暴躁易怒,晉人的癡狂之氣應該就與喝藥有關。這是由生理作用到心理乃至精神氣質的一個症狀。這個觀點也是魯迅先生的“發明”。他說:“晉朝人多是脾氣很壞,高傲、發狂、性暴如火的,大約便是服藥的緣故。比方有蒼蠅擾他,竟至拔劍追趕;就是說話,也要胡胡塗塗地才好,有時簡直是近於發瘋。但在晉朝更有以癡為好的,這大概也是服藥的緣故。”前麵講過的“王藍田食雞子”的故事,就是典型的例子。因為吃過五石散之後,人的內髒發熱,常常會導致心煩意亂,焦慮失眠,食不下咽,脾氣當然好不到哪裏去。所以,晉人的狂氣,癡氣,雖說並不全是吃藥惹的禍,至少也與吃藥有關。“八王之亂”中,“竹林七賢”的王戎向齊王司馬冏進諫,話說得不中聽,被司馬冏身邊的謀臣怒斥可殺,王戎急中生智,就借口上廁所,然後假裝服藥散發,跌倒在茅廁中,這才免於一死。為什麼?因為服藥之後人會神誌不清,甚至胡言亂語,王戎搞這麼一出“苦肉計”是為了“否定”甚至“取消”自己所說的話。可見,假托服藥後裝瘋賣傻,甚至還可以虎口脫險,保全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