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說一句,衡量一個時代婦女地位是否提高,一個重要的參照就是看這個時代的女性敢不敢大膽表達自己的喜好。這和今天的大眾文化很相似。男性明星開始占據了更大的市場份額,欣賞和追捧他們的,大部分都是女性消費者。試想,如果娛樂雜誌的封麵,清一色都是女性明星的玉照,女性美獨霸人們的“眼球市場”,那除了說明,我們還處在一個男性絕對中心的時代,還能說明什麼呢?換句話說,男性美的被欣賞和被消費,或者說,女性不憚甚至公開地表達自己的“好色”趣味的時候,不僅不是女性的道德水準下降了,反而恰恰是女性整體地位、特別是經濟獨立性提高的表現。
就我的觀察,魏晉女性的地位就要比漢代女性高。這跟當時儒家禮教的崩解有很大的關係。東晉史學家幹寶在《晉紀·總論》中說:魏晉的婦女,往往“先時而婚,任情而動,故皆不恥淫佚之過,不拘妒忌之惡,父兄不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可知,魏晉女性的地位的確比以前有了提高,禮法對她們的束縛也比較小。大街上圍觀一個美男就是證明。
我們的故事還沒講完。後麵的情節更好笑。當時另一位詩人左思聽說潘嶽出去逛街,受到這麼隆重的追捧,很羨慕,他也模仿潘嶽(估計也拿把彈弓)來到洛陽的大街上晃蕩,沒想到婦女們一看到他,就一齊向他吐口水,弄得左思像泄了氣的皮球,鬱悶而歸。原因無他,蓋因左思才華雖高,但容貌“絕醜”!
無獨有偶。還有一個“擲果潘安”的故事:
安仁(潘嶽)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張孟陽(張載)至醜,每行,小兒以瓦石投之,亦滿車。
故事說,潘嶽因為長得太美,每次出行,老婦人便會向他車裏投擲水果,常常裝滿一車;另一位叫張載的醜男每次出行,小朋友便用瓦塊石頭砸他,也常常弄得“滿載而歸”。
這兩個故事雖然都有些誇張,但足以說明,魏晉時人們對美的狂熱追求,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別的不說,你愛美男可以,可也不能虐待醜男啊?我們現在對“醜星”多寬容啊!俗話不是說,紅花總須綠葉襯吧?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種看似有些極端的偶像崇拜恰好說明魏晉人對美的崇尚,熱烈生猛,愛憎分明,一派天真爛漫。
如果把今天的偶像崇拜和魏晉比較一下的話,就會發現本質的不同。今天的偶像崇拜,權力的也好,道德的也好,文化的也好,娛樂的也好,大都離不開現代傳媒的強勢宣傳和炒作,而魏晉這股美容之風,則顯得更為淳樸、真率和自然。那時候沒有聚光燈,沒有商業炒作,也很少有行政命令來幹預大眾的精神生活,有的隻是對美的事物的熱愛,對高貴氣質的欣賞,以及對卓越才華的仰慕。要知道,人們崇拜的這些人,除了長得美,長得帥,有風神,有氣度,更重要的是,他們大多是當時一流的文化人和藝術家。與其說他們是其他偶像,不如說他們是人格偶像。這麼一比較,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這世界上,人類是最會製造偶像並崇拜偶像的物種,偶像崇拜也帶動了人類的精神生活向更高級的方向發展。但是,和所有的時尚一樣,偶像崇拜難免帶有非理性的色彩,特別是今天風起雲湧的的粉絲文化,那種“愛你沒商量”或者“好惡大於是非”的狂熱心態倒是需要警惕的。要我說:
與其崇拜權力偶像,不如崇拜道德偶像;
與其崇拜道德偶像,不如崇拜娛樂偶像;
與其崇拜娛樂偶像,不如崇拜文化偶像;
與其崇拜文化偶像,不如崇拜人格偶像;
與其崇拜所有一切偶像,不如所有一切偶像全都不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