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夏航睜著眼睛看著天亮,起來卻說什麼也開不開門,他看了一下窗戶,窗戶也被大雪埋上了一半兒,他試著推了幾下,窗戶還能活動,他用力把窗戶推開,從窗戶出去,用鐵鍁清理著門口的雪,當夏航快要清理完的時候,黃友朋和大毛他們回來了,幫著夏航一起清理著,黃友朋說,這一夜,這風刮的,啥也看不見,礦裏全都停產了,半宿沒幹活。夏航說,我也是一宿沒睡好,風刮的太大有點害怕。黃友朋說,就這點能耐?讓風給嚇得睡不著覺,還能不能幹點事兒。夏航說,就你好,啥事都敢幹。黃友朋說,哎,我說夏航,我都幹什麼了?我可告訴你,我可什麼都沒幹。夏航說,我也沒說你幹什麼了,你急什麼呀,看來還是心虛了是吧?黃友朋笑嘻嘻的說,你們搞學問的人就是那樣,一點兒也不實在,淨玩兒虛的,所以跟你們說話就得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過今天我得感謝你。夏航說,你感謝我幹啥?憑什麼感謝我呀?黃友朋說,上次賠人家拉西的羊錢我還沒給你呢,今天給你。說著從兜裏掏出五十元錢遞給夏航,夏航說,怎麼今天有錢了,又沒到開支的日子呢?黃友朋說,那你就別管了,反正把欠你的錢還給你就行唄。夏航說,我不是說了嗎,這錢我不要了,就算我賠的。黃友朋說,那不行,事兒是我幹的就得由我來賠,我還得感謝你,晚上請你喝酒。夏航說,中邪了吧,幹什麼了?發財了?就你小子不會是又倒賣柴油了吧?黃友朋說,夏航你也太小瞧我了,偷雞摸狗的事咱從來不幹,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到時候喝酒就得了。
風終於停了,放眼望去,草原上出現了雪牆,或高或低,像海裏的浪。礦區裏,大風把雪都刮到地勢較低的地方,地勢高的地方被風刮的露出了黑土,有的地方還露出了石頭,更顯得醜陋。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挖地窨子邊兒上的雪,有的幹脆從外麵掏一個洞進屋,顯得別有情趣。中午吃飯時,夏航看見華英傑了,華英傑特意給夏航多打了點肉,又問夏航夠不夠,夏航說,夠了夠了。說著轉身要走,華英傑把夏航叫住說,聽說紅梅要結婚了是真的嗎?夏航看了華英傑一眼說,我不知道。華英傑說,不會吧,這麼大的事你會不知道?夏航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又沒跟我說,再說了,這是她自己的事兒,和我有什麼關係。華英傑笑著說,跟你沒關係了?真的沒關係了?夏航嚴肅的說,華英傑,你什麼意思,想看我熱鬧是吧?華英傑說,看看你,說句玩笑就把你緊張的這樣,這要是真事兒的話還不得把你嚇個好歹的,不跟你說了快去吃飯吧,晚上有時間嗎?夏航說,你有事啊?華英傑說,我想跟你借兩本書看。夏航說,你想看什麼書,吃飯的時候我給你拿來。華英傑說,我還沒想好呢,我就是想看看你都有什麼書。夏航說,那好吧,等你想好了再說吧。說完坐到桌子旁吃飯去了。華英傑看著夏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杜明麗看著他們兩個人在說話,不是好眼的看著華英傑,嘴裏還默默的叨咕著,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淨裝大瓣兒蒜,還拿自己當一盤菜呢。說著還往地上吐了一口。
晚上黃友朋和夏航還有大毛在飯店喝了點酒,黃友朋喝的多了點,大毛一邊走一邊扶著他,黃友朋說,我沒事兒,再來一杯也沒事兒。大毛說,你沒事兒,咱回宿舍吧。黃友朋說,你別總抓著我,我自己能走,不信咱倆再喝一瓶。大毛說,行,明天下了班我陪你喝怎麼樣?黃友朋說,好,就這麼說定了,夏航,你聽見了嗎,明天下班咱還接著喝。夏航說,聽見了,還喝呢,你看你走道都走不明白了。黃友朋說,那是扯,誰走道走不明白了,我看你走道才走不明白了呢,你看哥給你走一個看看。說著掙開大毛的手,自己就往前走,剛走了兩步就差一點摔了,大毛趕緊又去扶他,黃友朋打了一個飽嗝說,不用扶我,我沒事兒,你去扶著點夏航吧,他喝多了。大毛說,他都到宿舍了,咱們快走吧。大毛又拽著黃友朋走回宿舍。到了宿舍,黃友朋一屁股坐在床上,夏航給他倒了一杯水,大毛又把鞋給他脫了,黃友朋眯縫著眼睛說,怎麼樣,我的酒量還行吧,夏航就你那兩下子,我喝你一個來回兒,大毛能喝點,咱倆不相上下。夏航說,你喝點兒水,躺下睡覺吧,明天還上班呢。黃友朋說,真痛快,來到飲馬河多長時間了,從來也沒像今天這樣痛快,我說夏航,酒這個東西真是好東西,高興的時候喝上點兒讓你心情激動,鬱悶的時候喝上點兒讓你把一切憂愁都******忘了,就說咱們這些人吧,都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沒地方安排了,城裏沒咱的地方了,這才發配到額仁高畢草原,這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這是草原,草原,放牧的地方,就是說那是牲畜待的地方,不適合人類居住,把咱們這些人發配到這裏,毀了咱的青春了。夏航說,你也不能這麼說,什麼發配不發配的,這草原的地下有煤,咱們國家現在需要煤,搞開發總得有人幹吧,你不來我不來,肯定還會有人來,你說那叫什麼?黃友朋擺擺手說,得得得,又來你那一套了,我不願意聽,反正我就是覺得命運對咱們太不公平了,高中畢業不讓考大學,一鍋端的上山下鄉,一幹就是三年,想回城裏找個工作吧,又一鍋端的來到草原,吃的住的還不如鄉下呢,你說咱們這叫什麼?夏航說,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覺得咱們現在是苦點兒,不過將來肯定會好的,你想啊,這裏可是中央掛了號的重點企業,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會好起來的。黃友朋說,別淨說那些大道理,我不愛聽,就是這裏好起來了,也是咱們幹出來的,用咱們的青春幹出來的,吃苦的是咱們,將來享受的是誰呀?沒處說理去,大毛,給我倒杯水。大毛說,夏航早就給你倒上了,在那呢,別碰灑了。黃友朋順著大毛手指的方向,拿了好幾下才把茶杯拿起來,“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杯。夏航又接過茶杯把水倒滿。黃友朋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子含糊不清地說,其實夏航你更虧得慌,你和我們不一樣,我們那都是小城市,不像你,那是BJ你幹啥不想辦法回去,要是我,回去賣冰糖葫蘆都不在這兒幹,看看人家紅梅,不管咋說人家回BJ了,再怎麼說人家也是BJ人,咱們就是再好也是額仁高畢的,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地方,你知道外麵的人看咱們的眼神嗎,就像看動物一樣,到咱們跟前都躲得遠遠地,好像咱們是狼,再看看人家穿的,再看看咱們穿的,狗皮帽子大頭鞋棉手悶子黃大衣,一看就知道咱們是從山上下來的,人家都不是好眼神看咱們。大毛說,他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好歹咱也是國營工人,不管多少咱掙工資了。夏航說,對嗎,就這樣想,你的心裏就平衡了,你覺得咱們很苦,比咱們苦的還多著呢,你說人家就不幹了?你說良心話,咱們這樣總比在鄉下幹一輩子強吧,知足吧。黃友朋閉著眼睛說,反正我就是覺得心裏不平衡,委屈得慌。大毛說,你委屈啥?要說委屈人家夏航比你更委屈,咱就認命得了,哪塊黃土不埋人啊。黃友朋說,夏航有啥委屈的,他是不願意回BJ人家紅梅跟他說多少回了,他就是不回去,這怨誰呀?夏航說,不是我不想回去,就是回去也沒有工作我幹什麼,這裏雖然苦點兒,但是這也是個正經工作呀,大毛不是說了嗎,咱也是國營工人,總比回BJ東一天西一天的好吧,起碼穩定啊。大毛說。就是,你也別不知足了,還有這麼個來草原的機會呢,要是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就讓咱們在鄉下幹一輩子你又能咋樣?行了,黃友朋,今天你喝酒了早點睡覺吧,明天還上班呢。黃友朋耷拉著腦袋說,我沒事兒,我沒喝多,我沒......說著倒在床上“呼呼”的睡著了。夏航給他蓋上被子,又給爐子填點煤也拿起一本書鑽進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