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朱家大院的201條人命(1 / 3)

尊敬的法官先生:

我叫丁德望,今年68歲,中國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區蒿子港鎮人。現住常德市武陵區新西街5組楊家牌坊二巷88號。

我是一名被日軍731部隊細菌戰無辜殺害者的兒子。也是常德第二批細菌戰訴訟31名原告之一。今天,我站在這東京的法庭上,用中國人的善良而誠實的態度,坦誠地向大家轉告:我們常德人的內心深處,都埋藏著一個曆史的傷疤。這個一觸即痛的傷疤已折磨我們半個多世紀了。

正因為我們心中有一個永久沒有得到撫慰的傷痛,所以,我在退休之後,自願參加了“常德市細菌戰受害調查委員會”的工作。我們十多名七旬老人為尋找死於鼠疫細菌戰的遺屬和知情的高齡老人,分別走訪和發動了常德市及鄰近的13個縣(市)70個鄉鎮,486個村和街道居委會,收集整理了數千份受害者的控訴、見證人的證言和史料證據。截至2000年9月底,共查實、登記死於731部隊鼠疫細菌者7643人,感染過鼠疫但幸免於死者30人。此外,還疫死了三千多名抗日的中國士兵。有些村莊的居民全部死絕了,無從查起。這一大批死難者,成了後人不知姓名的冤魂!

中華民族是熱愛和平的民族。我們常德人民也不例外。但是,常德人對日本軍國主義者卻懷有深仇大恨。在這裏,我代表中國180名原告,正告被告一方:你們是否想繼續隱瞞731部隊的細菌戰?或者是企圖將這場訴訟無限期地拖延?你們的這種如意算盤打錯了。請記住,中國人有句古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摘自《丁德望的法庭陳述書》

陰曆5月了,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朱唐兒一清早便從床上爬起,挑起門後的一擔水桶往沅江水碼頭奔去。這是一個快30歲的漢子,虎背熊腰,一身蠻力。也是家境貧苦,無力經營他業,隻好一根扁擔,兩隻水桶,幹起沿街叫賣河水的營生。這賣河水實在是一件苦事,一二百斤的擔子,沿著河堤爬上,又順著河堤爬下,一日也不知要爬上爬下幾十個來回。好在這常德城裏商賈人家眾多,一日三餐,或洗或抹,都離不開一個水字,故賣河水的營生苦是苦些,卻不愁沒有生意。朱唐兒來城裏賣河水的日子不長,過了年正月十六日才來。這些年到處打仗,軍隊就象蝗蟲一樣來來往往,作田人的日子也就不再太平。他是長子,上有老,下有小,八十歲的公公還癱病在床,隻好進城賣苦力,用汗水換回三毛、五毛,以濟家用。

五月的清晨是最宜人的。河堤下的水田裏,禾苗綠得讓人心痛。水碼頭旁的一株古樟樹上,奇奇怪怪地長著一株桑寄生。一群早起的白鷺正在沅江水麵上捕魚。幾條裝滿貨物的木船正在起錨,河麵上便傳來幾聲船夫的號子聲。空氣裏浸滿花香和水氣,深吸幾口仿佛便要醉人。朱唐兒是沒有工夫欣賞這沅江的早晨的景致的,他急急忙忙沿著麻石碼頭去到河邊,又急急忙忙打上滿滿兩桶河水,然後沿老路一步一步地爬上河堤。河堤下的常德城裏,有人家正在等著河水涮鍋做早點哩。

也是這日晌午,朱唐兒賣了一上午的河水,真的有些累了。他想歇歇。便挑了一擔河水,往東門的三叔家去。三叔叫朱廷珍,在東門租了個門麵做裁縫。三叔的手藝好,人也實誠,故小小一間朱記裁縫鋪,也算是有些名聲。近了鋪子,遠遠便見三叔忙碌,朱唐兒叫道:“三叔,我給你送河水來了!”朱廷珍抬起頭,見遠房的侄子來了,便揚揚手:“唐兒,快進屋!”朱唐兒“哎”了一聲,挑水進屋,將水倒進水缸,又將水桶、扁擔放置屋角,才進鋪麵接過三叔裝好了煙絲的水煙袋,吹燃紙煝,連著吸了三袋煙,方道:“累……累死我啊,三叔!”朱廷珍憐惜地看了他一眼,說:“少賣兩趟吧,唐兒,錢是賺不盡的。”又說:“還住在雞鵝巷?”朱唐兒“唔”了一聲。“還是搬到別的地方吧,那裏去年冬天鼠疫瘟死好多人。”朱廷珍說。

朱唐兒想想,說:“冇事吧?我這體子好哩!況且,那裏房租賤。換別處,多付的房租,每日要白賣好幾趟河水哩。咯河水好難挑咧,三叔!”

朱廷珍搖搖頭,問:“冇呷飯麼?”

“呷了。前頭津市米粉館呷的。”

“那就到裏頭涼床上歇歇?”

“不歇。坐坐便罷。”

“劉一生送了些豬下水來,你今晚就來呷晚飯吧。”朱廷珍又說。

“一生還在城裏殺豬?好咧,晚上我到三叔家打牙祭。”朱唐兒說著,又吸了兩袋煙,然後挑著水桶往水碼頭奔去。

這天晚上,朱唐兒真的去三叔家呷飯。劉一生和熊關廷也來了。一生是朱家的一房外孫,關廷也與朱家有些姻親。一生租房住在東門口,離三叔家蠻近;關廷則住得稍遠些,在高山街,他在那裏一家粉館幫工做米粉。三叔家這餐飯有豬頭肉,有豬肥腸,還有豬蹄,都是一生前些日子捎來的。

朱廷珍又搬來一壇米酒。米酒是自家釀造的,格外醇香。四人麵前各擺一隻海碗,廷珍依次給海碗裏倒上米酒,然後端起來道:“呷!”一生、關廷、唐兒便也端起酒碗,“吱”地呷了一口。

這是一次難得的豐盛晚餐。桌上坐著的都是中國社會最底層的勞苦者。雖說常德是天下聞名的魚米之鄉,可這些年月,從馮玉祥駐常德任湘西鎮守使起,到日本人占漢口、攻華容,有湘西第一城之稱的常德就沒有過一天的安寧。吃糧的各路軍隊拉鋸樣你來我往,也就象蝗蟲一樣搜括著種田人的民脂民膏。都說是民國三十一年了,這天下也就打了三十一年的亂仗。桌上幾個男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趁著酒興,說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也說些關廟街煙花巷裏妓姐們的大腿間的趣事。湘西土匪鑽山豹一餐能呷三斤生豬肉啦;沅江上駕船佬在瀘溪爭風吃醋搶女人啦;誰家公公和媳婦扒灰啦;某村豬婆產下一隻六蹄的麒麟啦;警察局抓暗娼叫開嫖客自己上啦;洞庭湖裏捕著一條百斤重的大草魚啦……這酒話說著,不知怎麼說到了常德城裏的鼠疫。關廷道:“昨日裏有呷米粉的客人說,濟公廟的丐幫染上鼠疫,一群叫化子全都死光了。慘啊!說是鼠疫病死時全身烏紫,鄉下人稱‘烏鴉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