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貴又對蔡桃兒、蔡玉珍等5名死者的病曆及染色玻片進行反複研究。他終於認定:11月4日日機投擲的鼠疫菌,導致了常德鼠疫流行!這是陳文貴多麼不願見到的事實啊!這位國內著名的細菌學家深知:常德人民已無可避免地將要經曆一場空前的劫難!無數善良的百姓將要死於鼠疫的虎口!
連著幾天的緊張工作,使他覺得十分疲憊。沉重的精神負擔,更使他茶飯不思。作為醫生,他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當他每次將垂危的病人救治痊愈後,他是那樣的興奮。今天,當他不得不確認常德正在發生鼠疫流行的事實時,一種難以述說的悲憤和屈辱象一扇巨大的磨盤壓在他的心上。他呆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一韙,確是鼠疫!我總想推翻你們的結論,可是——”陳文貴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卻兩條腿沉重得不聽使喚,又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可是,嚴酷的事實擺在我們麵前。天啦,這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鄧一韙趕緊上前扶住他的肩頭。他仰麵發出一聲長歎。兩行熱淚順著他瘦削的臉頰簌簌流下。鄧一韙也忍不住一陣心酸,淚水奪眶而出。陳文貴的助手劉培、薛蔭奎見狀,也淚流滿麵。幾位中國男人的熱淚流在常德的這個冬日裏!他們向天長哭!哭民族的苦難!哭死去的和將要死去的同胞的冤魂!誰無父母?誰無妻兒?誰無兄弟姐妹?即使是在和平環境下,要撲滅一場鼠疫亦非易事,何況是在如此惡劣的戰爭環境之下。
不知多少同胞,將要冤死成森森白骨!
哭罷,陳文貴鋪開稿紙,急促地起草向重慶衛生署和軍政部的呈報電文:
“常德鼠疫確鑿無疑,局勢險惡萬分,宜火速組織施救。”
陳文貴的報告,震驚了重慶國民政府。當晚,陳布雷將中央衛生署的緊急呈文報送蔣介石。隨即,衛生署、軍政部、中國紅十字總會等部門的主官奉命緊急趕往曾家岩德安裏蔣公館。
寬敞的會客廳裏,隻有蔣介石焦躁不安的急促的踱步聲。忽然,他停下腳步,猛然轉過身來:“去年,日寇在浙江衢縣空投鼠疫。今年,又在常德下此毒手!常德不是衢縣,係扼守川黔雲貴之咽喉,乃我重慶陪都之屏障和糧倉。第六、第九戰區數十萬官兵駐防在此。若任此鼠疫蔓延,後果將不堪設想!你們,應當全力撲滅!要財政部撥款。要通報美、英、蘇俄諸國,爭取國際上的支援!”蔣介石說著,用目光朝眾人掃視一遍,揮了揮手:“都給我回去,即刻辦理!不得拖延!”
常德的鼠疫,很快牽動了重慶國民政府的每根神經。一場特殊的戰爭打響了。
中央衛生署醫療防疫第十四隊、軍政部第四防疫大隊第二中隊、第九防疫大隊第三中隊、第六、第九戰區防疫大隊相繼奉命晝夜兼程趕赴常德。中央和湖南省政府相繼撥發大量防疫經費和藥品,美國紅十字會和在華聖公會也捐贈了大批特效藥品和鼠疫疫苗。
常德地方也采取更加嚴格的防疫措施。防疫人員在保甲長的帶領下,開始對全城居民挨戶進行預防注射。軍警把守住常德城的6個城門,逐一檢查行人的注射證。發現無注射證的行人,當即由防疫隊補注。在車站、碼頭以及通往長沙、慈利、澧縣等地的要道上,設置檢疫站,實行交通管製。沅江上的船隻一律不準靠岸,必須隔岸10米停泊。將關廟街、雞鵝巷、法院街、五鋪街等地劃為疫區,重新封鎖後由防疫人員用來蘇、滴滴涕反複消毒。發現可疑病人,一律送隔離醫院;疫死者的屍體,強製送往火葬爐焚化……
縣長鄭達也被省政府以“組織鼠疫防治不力”飭令免去本兼各職。
一時間,常德城籠罩在一片鼠疫的恐怖之中。人們紛紛逃離常德,外地人也不敢踏入常德地麵。城裏的店鋪大都關門歇業,街市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隻有不時匆匆而過的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員。
12月8日,日本聯合艦隊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次日午間12點,日軍對常德進行狂轟濫炸。9架日機在城內扔下50多枚炸彈,炸死5人,炸傷4人,許多房屋被毀。城內秩序再次陷入混亂,給防疫工作帶來更大的困難。
12月23日,日軍第11軍發動第三次長沙作戰。第九戰區官兵奮起抵抗。
嚴冬到了,颯颯寒風使常德古城更顯淒涼。郊外的黃土嶺上,新墳處處,白骨森森。每天都有鼠疫病人死去,每天都有淒慘哭聲傳來。常德百姓度日如年。
苦難的1941年隻剩下最後幾天了。德國猶太人伯力士博士受中央衛生署委派來到常德,開展鼠疫調查。駐防常德的防疫人員堅持嚴格檢疫和捕殺老鼠。人們都希望能將這場瘟疫盡早撲滅。
但是,一切都已經不再可能。一場慘絕人寰的鼠疫劫難,正以更加猙獰的麵目,一天天地逼近苦難的常德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