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姓幼女的屍體解剖係何人主持?”
“廣德醫院副院長譚學華和駐湘西的中國紅十字會總會救護總隊第二中隊長錢保康,以及奧地利醫生肯德。”
“哦,譚學華主持的似有幾分真實。此人生性耿介,少逛語。”陳文貴點著頭,沉思片刻,道:“不過,以一例病案之檢驗結果似難證實鼠疫在常德流行。”
“文貴,並非僅有一例,而是數例!除蔡桃兒外,13日又由肯德醫生發現蔡玉珍一例;由錢保康中隊長發現聶述生一例;14日又由常德縣衛生院長方德誠和譚學華發現徐老三一例;19日又由方德誠、譚學華和衛生署第二路防疫大隊長石茂年發現胡中發一例。這五例死者均作屍體解剖或肝脾液抽取,並從中發現鼠疫杆菌。”
“可是,一韙,你我若作深究,那常德鼠疫的疫源來自哪裏?根據流行病學之原理,鼠疫蔓延,常沿糧食運輸線。我國現在以福建、浙江兩省及江西毗連閩浙交界地帶為鼠疫盛行之區,其距常德最近之疫區當屬浙江衢縣,而衢縣去常德凡兩千餘公裏,以目前國內交通情形而論,水陸二路均因戰事阻隔,浙江之鼠疫遠播常德實為不能。又常德為產米之區,糧食運輸當往外輸而非外來,疫鼠因糧船往返而入侵常德也為不能。隻是兄所述之五例死者,病前可否遠行它處?是否有外染回來的可能?”
“據探詢所知,五人均係常德久居之居民,病前並未離開本城半步!且都發病於11月4日敵機擾常之後,最早發病的僅距此日七天!”鄧一韙據實答道。
陳文貴聞言,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將半閉的雙目睜開,對鄧一韙道:“看來,常德確有鼠疫流行。如敵機確在常德擲下受鼠疫傳染之鼠蚤,則鼠疫必在鼠類流行。若鼠類鼠疫暴發流行,必可測得鼠體上鼠蚤尤其是印度鼠蚤之指數。隻怕常德過去未有鼠類之印度鼠蚤的測檢數據,又現時氣候已轉寒冷,鼠蚤指數當不致過高。據我分析,一韙呀,常德的鼠疫流行,高峰當在明年春上。那時春暖花開,萬物複蘇,又是鼠類覓食、繁殖的高峰季節,一經傳染開來,恐怕就不是常德一城一地的事情了。”
鄧一韙點點頭,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文貴,你所言極是!隻是如今形勢急迫,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兵荒馬亂的,百裏之外即有敵寇虎視耽耽。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藥沒藥。不瞞你說,我此次領省防疫大隊50餘人來常德撲滅疫情,所領經費僅僅不過500元罷了!也不知你信與不信?”
陳文貴苦笑了一聲:“信的,我自然是相信這些的。這小小的一筆500元錢啊,也不知夠吃幾頓今日那樣的晚宴!”
“豈止這樣的晚宴!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別看如今兵荒馬亂,城裏依舊是舞照樣跳,賭照樣叫,妓女生意照樣俏!有百姓編了順口溜:‘上午打鼾,中午打嗝,下午打炮,晚上打啵。’這‘打炮’與‘打啵’便是常德玩女人的方言,算是當今官場之現狀。算了,不談這些。你我不過一介醫人而已!”鄧一韙說著,起身給老同學添上茶水。
“當務之急是盡快確認疫情。常德發生鼠疫,必經水陸蔓延至西南後方,茲事重大。為使國內外醫學界信服無疑,我必須親自收集證據。一韙,請你派人速去城中訪尋新近疫死者的屍體。”陳文貴喝了口熱茶:“一經證實確有鼠疫流行,我將即報中央衛生署和軍政部。因著常德如此特殊重要的戰略要地,不怕重慶方麵不予重視!”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直打得房頂上的瓦片“沙沙”地響。北風呼呼地從不遠處的沅江江麵上刮過,吹得窗外的幾株古老的香樟樹發出“嗚嗚”的呼號。寒潮來了。鄧一韙忽地覺出心中特別悲涼。他記起上午聽譚學華說過,《民報》的謝思文記者的未婚妻死了,也是死於鼠疫。他不知謝思文現在哪裏。想到這裏,他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一聲,說:“文貴,天不早了,你一路顛簸,也該歇息一下。我先告辭。你說的對,應當盡快確認疫情。好吧,我協助你!”
陳文貴笑笑,說:“那好!有你一韙在,我的事情就好辦了。”
第二天天一亮,陳文貴、鄧一韙便來到東門外徐家大屋隔離醫院。昨晚10點,警士監送來一具屍體。死者叫龔操勝,是一位年僅28歲的男子,住關廟街前小巷18號。23日晚驟發高燒,次日晚即死亡。
陳文貴抹了抹死者睜大著的雙目,輕聲地說道:“我知道你的冤屈!可憐的小夥子!閉上眼睛上路吧!”說著,他吩咐助手劉培抽取死者的心髒及腹股溝淋巴腺液。然後,他們解剖了這具屍體,在死者的胸腔、腹腔和淋巴腺發現大量的鼠疫病灶。陳文貴親自從這些病灶抽取液體,分別注射到四隻荷蘭豬和兩隻兔子體內,同時對抽取液進行細菌培養。
11月28日,用作動物接種實驗的豬和兔子相繼發病死去。陳文貴又解剖了這些動物屍體,製作了染色玻片。顯微鏡下,他發現了多數革蘭氏陰性兩端深染的杆菌,與死者龔操勝的病灶抽取液中發現的菌種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