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鼠疫潛伏期(由蚤咬受傳染日起至發病日止)為三至七日,間有八日至十四日者。此六病例之四,其潛伏期最多為七或八日。此點顯然表示患者於敵機擲下穀麥後,不久即被該蚤咬刺約在十一月四日或五日左右。第一例病人於十一月十一日發病,恰在敵機散擲穀麥物後之第七日,第二病例亦然,第三、第四病例則於十二日起病(敵機散擲穀麥等物後之第八日),第五病例則於十八日發病;第六病例已證實為腺鼠疫矣。該病人於十九日始至常德,住四天(十一月二十三日)即發病……所有六病例,皆寓居於敵機散擲穀麥等物最多之區域內。根據前述各節,獲得結論如下:1、十一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常德確有腺鼠疫流行;2、鼠疫傳染來源係敵機於十一月四日晨擲下之鼠疫傳染物內有鼠疫傳染性之蚤。
——《常德鼠疫調查報告書》
1941年12月12日
一輛破舊的美式軍用吉普車喘著粗氣駛近常德城東門。守城的警察朝前走過幾步,打著手勢示意停車檢查。車停了,一位滿麵灰塵的中年男子走下車來。
“我們是軍政部戰時衛生人員訓練總所的醫務人員,奉中央衛生署之命,來常德調查鼠疫的。”說著,他遞過派司。警察接過看了一眼,急忙一個立正,敬禮,道:
“對不起,請進城吧!”
車上坐著的是著名細菌學專家,中國紅十字會總會救護總隊檢驗學組主任陳文貴教授,這位曾於1936年接受前國聯衛生部的聘請,到印度孟買哈夫金研究所專門從事鼠疫研究的細菌學家,11月19日接到重慶中央衛生署的急電,即率教官劉培、薛蔭奎及檢驗員朱全倫、丁景蘭等人,於20日清晨從貴州啟程,經過四天的顛簸,一路風塵仆仆趕到常德。
當晚,常德專署專員歐冠、常德師管區司令趙錫慶、常德縣縣長鄭達和湖南省醫療防疫隊隊長、省衛生處防疫特派員鄧一韙在專員公署設宴為陳文貴一行洗塵。
“諸位,戰亂之時,難得一聚。歐某今日借為陳先生一行洗塵之機,先敬諸位一杯!歡迎各位來常德解黎民之疾苦!各項事宜,一體拜托!來——”歐冠手端酒杯,以主人身份滿臉堆笑地說道:“入鄉隨俗,按常德的鄉儀,先滿上三斟,幹!”
歐冠先獨自幹過三杯,然後做著勸酒的手勢:“諸位,請!酒是正宗茅台!”
“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哇!喲,果真好酒!來,再給老子滿上!趙某一介武夫,也懶得斯文。”趙司令一仰脖將三杯酒吞下。
陳文貴端著酒杯用嘴唇舔了舔,道:“文貴素不沾酒,各位地方長官的盛情陳某心領了!”說著,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將酒杯放下。官場上的這類套路,他也算見得多了。無論民間怎樣的水深火熱,官家的日子總是熱鬧的。
趙錫慶笑了笑,道:“你們讀書人總是不懂酒的妙處,這家夥好咧!來,換個大杯,給我滿上!”
鄭達朝趙錫慶豎起大拇指:“還是司令豪爽!海量!”說著,他端起酒杯,含笑地對陳文貴頜首道:“陳先生,一路辛苦,鄭某無以為謝,請賞臉幹上手中這一杯。李太白鬥酒詩百篇;蘇東坡不是也留下‘把酒問青天’的千古佳句?易安居士的‘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辛稼軒的‘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何如?’正是說明讀書人與酒的緣份。來吧,文貴兄,薄酒一杯,不成敬意!”鄭達說著,先幹了。
陳文貴無奈,隻得端起酒杯,淺泯了一口,然後抱拳致謝。一桌人便邊吃邊聊,說著些時局方麵的事情。
宴畢,已是夜九時許。屋外不知何時下起微雨,一陣北風吹過,幾許寒意向人身上襲來。鄧一韙陪著陳文貴走出專署,向他們客居的邸舍走去。他倆曾是同學,分別後雖同在醫務界服務,間有書信往來,知著各自的近況,但因天各一方,已是多年不曾相見。不想今日竟因鼠疫而相會於戰亂中的常德古城。他們在寒風冷雨的夜幕下並肩而行,卻各自想著心事,感受著肩上的無形的壓力。
“一韙,依你之見,這常德的鼠疫可是屬真?”回到旅館,剛落座,陳文貴便急切地詢問他的老同學。
“種種情形表明,常德鼠疫應無疑義。”鄧一韙吹了吹手中的熱茶,點點頭答道。
“有何依據?”
“自敵機11月4日晨在常德投擲可疑的物件後,最先是美國教會廣德醫院檢驗出鼠疫杆菌,第二天下午四點常德縣政府即據此檢驗結果召開緊急會議,11月8日下午又再次召開防疫會議,決定在全城舉行防疫大掃除,擬定了防疫宣傳、捕鼠競賽、設置隔離醫院等具體措施。可惜急電上報重慶後,得到的複電是‘事關國際信譽,不得謊報疫情’。‘謊報’二字重若千鈞!地方上的官員誰敢擔此幹係?正在猶疑之中,七天後的11月11日,一名12歲的幼女蔡桃兒急病而死,經臨床檢驗和屍體解剖,證實為鼠疫!”鄧一韙將常德鼠疫發現的經過大致地向陳文貴作了一番介紹。因為是老同學了,他言辭間也就少了一些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