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聽著,由驚愕而震撼!她深深地為一個男人的情懷所震撼!是啊,她魯寒梅,活到31歲了的女人,卻一點不懂男人的內心深處!她走到思文麵前,一把將他的頭攬到懷裏:“思文,我錯了!我收下!這是你的心,是你的一份信賴和溫情!我現在懂了!思文,我真的懂了!”
房前的草坪上,有一群正要歸巢的雞。泉兒看見一隻紅冠的蘆花公雞忽然“喔喔”的叫了起來。它找到一條肥壯的蟲子,用尖尖的嘴殼挑起,撲打著翅膀叫著丟到腳前的草叢上。一隻漂亮的黑母雞聞聲走過來,從容地將蟲子喙起,一邊歡快地“咯咯”地叫著,一邊一口將蟲子吞下。蘆花公雞立在旁邊,昂著漂亮的紅冠的頭,依舊“喔喔”地向黑母雞叫著。泉兒不明白,蘆花公雞為什麼要將蟲子送給黑母雞吃。他正想著,母親站在屋門邊叫著:“泉兒,回家吃飯啦!”泉兒聽見,便朝雞群“喔嗬——”一聲吆喝,跑回家去。
思文從寒梅家回到報館的宿舍,已是夜10點多鍾了。他的心情特別好,讀了一會兒《宋詞選》,記過當天的日記,便上床歇息了。第二天清晨,他忽然被一陣淒厲的警報聲吵醒。他翻身起床,邊扣衣服邊開門往寒梅家跑去。他跑到寒梅那裏,見寒梅正無助地摟著泉兒發抖。他叫了聲寒梅。寒梅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他忙牽著泉兒,領著寒梅向郊外跑去。
天亮了。一架日本人的飛機在城區上空不停地盤旋。他們躲在郊野的一處土坑下目睹飛機漸漸離去,快中午時才回到城裏。
就在這一天,日本人在常德空投了鼠疫菌。
隨著各種傳言的紛起,謝思文沒日沒夜地四處采訪。當他從譚學華大夫那裏獲知在日本人空投物中發現鼠疫杆菌後,他的內心是那樣地悲憤!僅僅七天後,城裏果然出現了第一例鼠疫病人蔡桃兒,他便更加忘我地投入采訪。他有空便去寒梅那裏叮囑一番,尤其是泉兒,他擔心孩子到處玩耍、亂竄,惹上鼠疫。寒梅倒是一個勁地要他放心,而且,她更為擔心的是他。一個禮拜前的那天晚上,他去寒梅那裏。寒梅拿出縫好的新長衫給他穿上,又拉著他到鏡前左照右照,紅著臉問他:“喜歡嗎?”
“喜歡!幾年沒做新衣了!寒梅,我真的喜歡!”
寒梅聽過,又自己換上新縫的旗袍。那猩紅的帶著碎花的緞子旗袍穿在寒梅身上,襯出她曲線起伏的身段,如豆的油燈下,亭亭而立的寒梅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青春!那樣的嫋娜!臉上的那殘留的憔悴已不複見。思文一下看呆了。寒梅見狀,紅著臉嗔道:“看你,別這樣瞧著嘛!”
思文有些尷尬。寒梅又說:“思文,你真的喜歡我麼?從今以後,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讓你高高興興地看一輩子!”
“寒梅,我會看你到永遠!”他張開雙臂,將寒梅摟到懷裏。
“海枯石爛!”他又接著補上一句。
現在,謝思文立在伍家坪的借宿的房東家的窗前,回想著他和寒梅快一年的相識和相愛,心中生出一絲絲甜蜜蜜的柔腸。他期盼著日漸近了的婚期。他想象著在那洞房花燭的日子裏,他將怎樣地去愛著自己的寒梅!他會永生永世地嗬護和疼愛他們娘倆!
他想到這裏,一絲笑意悄悄爬上臉頰。窗外,天色漸漸明了,村口的小路上,一個牧童牽著一條水牛往小河邊的堤岸上走去。拾野糞的老漢挑著糞箕,迎著薄薄的晨霧出現在野地上。寧靜的村莊開始熱鬧起來。
思文是快中午時回到城裏的。他將采寫的幾篇稿件交給總編,便去自己的辦公室。他剛坐下,就見辦公桌上留著一張紙條:
“思文:請速去啟明鎮小學。”
紙條是報館的同事留下的。寒梅找過他了?家裏有緊要的事情?他來不及細想,起身往寒梅家急匆匆地走去。
他在校門口遇到了傳達室的張爹。張爹一把攔住他,將他拉進傳達室,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謝先生,你才回來?”
“我剛回城裏的,張爹,寒梅……”他突然預感到什麼。
“謝先生,魯……魯先生……她,她死了!”
他一把從椅子上跳起來。
“昨日下午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隻聽說魯先生病了,才一個晚上,就……”張爹一把扶住思文。
“寒梅——”一聲男人的哀嚎從他的喉管裏發出!他一頭衝出傳達室,象一頭野獸般衝過小小的操場,衝進寒梅的家……
學校的幾位老師都跑過來。屋內一切如舊,隻有防疫隊員上午噴過的“滴滴涕”殺蟲劑的餘味彌留在空間。牆上掛著的鏡框裏,寒梅的照片正向他微笑。床上的一隻沒有繡完的枕套上,一隻鴛鴦上麵還牽著一根連著衣針的紅絲線……
他狂叫了一聲:“寒——梅——”就覺胸口有一股濁氣直往上湧,便什麼也不再知道。屋裏的人們隻見一股殷紅的鮮血從他口中噴出。
書桌上有一封寒梅留給他的信。信上寫道:
“思文:
我突然病了。我沒有想到會病得這樣厲害!我找不到你,你回來了,快來醫院看我!我真怕是染上了鼠疫。若果真是那樣,思文,我就隻能下輩子再做你的新娘了!
思文,你快回來,我好怕,好怕……
寒梅
11月17日晨”
屋外,西北風吹得正緊。窗前的梧桐樹上,有一片枯葉吹落,在風中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到不遠處的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