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披頭散發,有人泫然欲哭,有人低聲悲喚,有人狀如瘋狂。
隻有他麵無表情。
生逢此世,是幸,也是不幸。
男兒當橫行於世,血戰沙場馬革裹屍,決戰千裏快意生死,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這是幸。
可不幸的是,山河染透,萬千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多少恩愛骨肉陰陽分離,永世再無相見,無數枯骨埋於他鄉。
試問,哪一場戰爭不是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你看這海清河宴,盛世長安,百萬裏江河湖海如何風采,一切的一切,都是用死人堆積起來的。
春秋無義戰。
天下太平,這四字,費盡世間所有筆墨,也寫之不出。
殺一人,為罪,殺十人,為惡,殺千萬人,為帝王。
竊鉤者誅。
竊國者諸侯。
男兒實現人生理想抱負的盛世,也是女兒家空等苦守的亂世。
****,終究要輸給家國。
所以民間自古多有諺語,勸君生女莫生男,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聞漢家山東兩百洲,千村萬落生荊起。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天下世道,向來由天不由己。
寂寞的一時沒有聲響的宮殿,一襲玄色戰甲掛肩的伽藍大將軍收回目光:“我敬閣下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主,生死有命,這一程,我不送。”
他留劍一柄,轉過身去,不再相看,也不再言語。
早已脫下皇袍的西蜀當朝者甩了甩衣袖索性坐在地上,看著這宮外大雨落在這座世人眼中的輝煌大殿,打在金磚碧瓦,打在梧桐芭蕉,打在高簷層樓,也打在人心上。
三聲落葉兩聲雨,寸寸相思寸寸愁。
坐在地上的衡贏問:“可有酒?”
即使在戰場殺敵也從來都是酒不離身的大將軍從腰間摘下一個酒葫蘆,拔去木塞,先自己灌了幾口,然後右手以兩指托底仍了過去。
“這是伽藍的男兒酒,名八方,沒有女兒紅烈,味道卻甘醇的很,戰場風沙太大,生死無度,喝了這一口往往不知下一口還有沒有命喝,不同於你們皇宮大院的溫柔敦厚,可以嚐嚐。”
接過酒葫蘆的衡贏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就是一口,灌進口中,灌進胸膛,灑滿衣衫。
“好酒”
蒼風烈烈。
仿佛有笑聲從遠方傳來。
伽藍大將軍也不見外,走至跟前與其並肩坐下。
這兩人任意一個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一個人間帝王,坐擁十萬山河,一個軍中之龍,手掌百萬兵馬。
一個以筆為刀,一個橫刀立馬。
說也奇怪,這個原本在宿命中是敵人的兩個男人居然可以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中,臥膝對飲。
八方煮酒論英雄。
衡贏說:“我一生不爭與人,帝王將相,於我如浮雲,假使我出生於尋常百姓家,想必又是令一番景象了。”
他又喝了一口。
“也許,我不是一個好的君王,可我,會是一個好的詩人,大將軍,你說呢?”
世唯歌與酒,能解其憂,能白其首。
飲則獨對江湖清風藏袖。
醉則狂嘯山河蒼天起皺。
一生最喜,唯夜與雨,夜常獨坐,看蒼天,看大地,看西蜀萬千山河氣象鋪畫璧。
那年風開十裏桃花,是誰待嫁年華?
一生縱橫沙場的百萬兵馬大元帥沒有說話,默上眉尖,不置可否。
酒為八方,男兒誌在四方,所以這酒要比男兒更烈。
大元帥接過酒葫蘆,也是一口。
酒的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沙場這麼多年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每逢大戰必飲,這幾乎已成了這位伽藍第一武將的習慣,酒不離身,刀不離手,不似江湖那些瀟灑遊俠,動輒拔劍而起,他們也許可以意氣用事,大不了一死,並無多少牽掛,可他不能,他身後跟著萬千弟兄,伽藍百萬陸甲素來以他馬首是瞻,百萬軍常年在外,山高天子遠,皇帝老子的話都可以不聽,但他的話不能不聽。
軍中血統崇將而不崇君,這是任誰都無法更改的事實。
伽藍為傳承千年擁有無數底蘊的龐然大物,巋然風雨十幾世,代代薪火相傳,海、陸、空三軍兵甲足有上千萬,獨獨以他麾下百萬兵甲為最強,在十餘年前就已雄霸天赤一方,伽藍版圖持續擴展的同時陸甲銳旅的風聲也是鼎盛。
伽藍陸甲冠天下。
三年前,伽藍陸甲與潘京步兵戰於聚風嶺,以十萬對二十三萬,大獲全勝,擒敵方主率,領土版圖由西北邊防線擴展三千裏。
一年前,伽藍陸甲迎敵於城關,三萬衝鋒營分兩股左右夾擊,成犄角之勢,形成逼迫,戰線一千八百裏,大軍掃蕩,狼煙遍地,最終以三萬兵力衝掉敵軍八萬守城軍,城內十七萬軍甲不戰而降。
五月前,伽藍陸甲三十萬,揮戈南進,千裏挺進通天河,通天河全長三百裏,水流湍急汪洋肆意,就如同九天落下的巨浪銀河水,浩浩蕩蕩,沒有邊際。
借以通天河這一巨大天生優勢,其岸上國車遲做其清夢一百五十年而無人能擾,在伽藍大軍狂湧如潮已經駐紮對岸之時,其國皇帝尚說:“無妨,通天河可佑。”
結果,在當日夜裏,伽藍文聖吳道子手持伽藍鎮國之寶--海晶水焰筆破虛空而出。
舉手投足,風雷大生。蒼天浮雲幽幽百裏倒退。
海水翻騰,水浪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