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幾百條銀光閃耀的大小魚兒被呼啦一下傾倒在冰麵上時,我們還是興奮了好一陣子。那時,所有的照相機、攝像機和手機,都對準這些活蹦亂跳的出水精靈們狂轟亂掃。
然後,我們分揀,清點,從成堆的俘獲物中尋找那些注定要被豁免的魚種,進行測量、計數和拍照,然後在其他那些魚兒們豔羨的目光下放生。剩餘那些不幸者,則被我們統統收入了麻袋和籮筐。
這樣的捕撈,我們在九號湖不同位置上進行了三次,然後向其他湖麵轉移。
兩小時後,在前往六號湖的路上,冰麵塌陷,我們的越野車不幸陷入車爾臣河河道裏。自救工作持續了6個小時,直到夜間,我們才得以解脫。這場額外的勞作耗盡了全身的熱量。整個前半夜,我們都圍在那口直徑一米的大鍋旁,一邊烘烤濕漉漉的鞋子,一邊貪婪地吃魚。
不經意間闖入羅布人的“阿布旦”
隔日,將油箱加滿油,後備箱裏帶足了礦泉水,我們驅車前往車爾臣河尾閭的東北部沙漠,去尋找羅布人昔日的家園——卡拉布然阿布旦。
阿布旦,這個所見頻度甚低的詞彙,按羅布人的語意,是指水草豐美的家園。在它之前綴上一個表述地理特征的詞彙,是羅布人表述自己家園的常用方法。
在聞名遐邇的中國西域考古史上,一個耳熟能詳的話題,是羅布人的生存軌跡。
羅布人,這是一個以中國第二大鹹水湖的名字命名,並且維係著獨特的生存特征的人類聚落。但是,僅僅因為水的背棄,羅布人這種鮮明的族群特征,在經過了一個漫長而執拗的逐水而存的遷移過程以後,終於淡出曆史,被湮沒在農耕社會的汪洋大海中。這一滄桑變遷所引發的社會學思考,遠比對這個族群的人種學溯源更受人關注。
曆史上,當塔裏木河遠比當今更為猛浪、更為桀驁不馴時,坦闊的塔裏木東部地區也曾經是它由性而為的大玩場。這條猛龍的尾巴偶爾一甩,河水便會在南北之間改道,使得下遊地區的阿拉幹、卡拉庫順、台特瑪和羅布泊窪地交替扮演著棄子和寵兒的角色。這一怪誕的現象,曾讓諸多知名地理學家和探險家為其成因而爭論不休。但是,無論持“遊移說”還是“盈虧說”,數千年來,水的飄忽不定左右著羅布人的命運,這卻是各方不爭的共識。這就使得這個逐水而居的聚落身後留下了諸多被遺棄的阿布旦。
我們前往的,即是這諸多阿布旦中的一處。
越野車向北馳行幾十公裏後,突然撇開218國道,沿著陡峭的邊坡衝入了沙海。我們很快就進入了一個迷茫的世界。所謂路,其實就是你永不間斷的下意識的選擇。所謂目標,其實也就是你一連串的疑惑和判斷。太陽一會兒在我們前方,一會兒又在我們的左右或背後。作為唯一參照物的那座通訊鐵塔,早已經消失在地平線的後麵。我們多少次近乎野蠻地令越野車衝上鬆軟而低矮的高地,然後像孫行者那樣手搭涼棚,窮極目力四處觀望,希望在這茫茫翰海中辨識出那曾經承載羅布人生命的諾亞方舟,但一個上午幾近徒勞。
但我們仍然堅定地尋覓著。黃沙表麵越來越多的螺殼表明,我們正處於昔日的澤國。
正午時分,當我們又一次衝上一個隆起的小丘向四處眺望時,卻突然發現,腳下踩著一些似有似無、並不規整、但卻顯然存在的幾何元素。當用腦海中的假想線連貫起那些殘破的段落時,一個頗不規則的四邊形出現了——那是一道幾乎被黃沙淹沒的四邊形圍籬!
不經意間,我們就這樣闖進了羅布人的“阿布旦”,甚至進入別人簡陋的院落、畜圈,或是其他為我們所不知的領地。
我們小心地退出,然後俯身觀察。圍籬清一色的由葦捆組成,厚度約30厘米。葦捆深深地埋入地下,又被堆積的黃沙漫到腰部,剩餘部分就被經年的風沙剝蝕殆盡,隻留下一些清晰的斷麵。顯見的是,葦籬所在區域明顯高於周圍地平。是圍籬本身就建築在高處呢,還是葦牆阻擋流沙而堆積成丘呢?我們不得而知。
隨後,我們棄車步行,去那些四處可見的隆起物上尋找遺跡。隨著那些過火的葦牆、襤褸的漁網、破損的織物、坍塌的茅舍、殘缺的畜圈、幹裂的木料乃至刀劈斧鑿的加工痕跡的出現,我們眼中仿佛出現了那種民隨牧、逐水草、有驢馬、多駱駝的村野環境,以及羅布人築葦為屋、燃葦為薪、漁獵為生、掘筍為食的化外生活。我們毫不懷疑,我們正徜徉在羅布人昔日的家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