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沙湖是康拉克地區交錯分布的十多個大小湖泊中的一個。由於它位於主河道遙遠的末梢地帶,所以,它注定成為一個隨著水情盈虧而枯榮不定的時令湖。但這並不影響它占據著康拉克生態戰場的前哨位置。兩公裏以外,大沙丘那條柔曼的脊線展開在荒原上,如同匍匐的獅群,窺視著眼前這片坦闊的土地。事實上,阻滯沙丘前進的,並非河道和湖泊自身,而是那些生存在河道和湖泊周圍的,汲一滴水就可以堅守一年的荒原植被群。它們用自己堅韌的根係和枝幹,織就一道簡陋的防線,以最低廉的代價,承擔起它生態防衛的職責,令昔日的馬其諾防線蒙羞,但卻永遠不會被標榜史冊。事實上,隻要田間有一叢麥苗幹渴,或地頭有一株果樹缺水,就不會有誰顧及到這些駐守荒原的生態衛士們所承受的持久的幹渴。直到有一天,當湧動的黃沙逼上後牆,肆虐的狂風掃蕩梨園時,才會有人悔及某些被忽略的前塵往事。
我們的攝影師站在湖心,長久地搖著他的鏡頭去記錄這些蘆葦、芨芨、紅柳、沙拐、彎曲的河道和泛堿的湖底,還有那隻孤獨地飛來飛去的蒙古沙雀。最後,他把鏡頭轉向了塔克拉瑪幹最邊緣的那條高高的脊線。從鏡頭背後看過去,遍布茅草的湖岸後麵是高懸的沙丘,二者之間進行著雖非勢均力敵,但卻曠日持久的對峙。
然後,我們驅車重新滾入浮土盈尺的荒道,卷起黃龍般的揚塵,去大沙丘的後麵尋找那個絕地藏寶的九號湖。十多公裏行程上,被野兔刨挖的坑洞遍布路旁。在這個漫長而嚴寒的冬季裏,它們隻能避開堅硬的凍土,從布滿浮土的道路一側向地下掘進,以期找到那些帶點水汽的葦根用以果腹。在這方麵,它們似乎表現出高超的智商——除了因汽車的逼近而中途放棄者外,它們的掘進幾乎從不落空。
臨近九號湖大轉彎時,我們的東道主斯迪克突然大呼小叫地急令停車,然後斜刺裏向大沙丘的後麵衝去。在最後的幾秒鍾裏,我們好歹看到,一隻銀白的狐狸叼著一隻灰白的野兔衝過沙丘,以令斯迪克望塵莫及的速度消失在沙漠深處。野兔身上,還拖帶著捕獸夾細長的鐵絲。好心的斯迪克為我們準備的晚間佳肴,連同他簡陋的捕獸夾一起,在最後的時刻轉而為狐狸創造了福利。
在直徑一米的大鍋旁吃魚
我們拖著冰爬犁,帶上冰斧、鐵鍬、繩索和籮筐,越過4公裏寬的湖麵,到湖的另一頭去鑿冰求魚。
九號湖麵積約25平方公裏,三麵為沙山環繞,西麵是湖口地帶形成的平坦的衝積洲。整個九號湖像一隻握緊的巨拳,直杵沙漠的腹部,不但抗拒著大沙漠四壁合圍的勢態,還營造出一個和風微浪、水麵寬闊的港灣環境。據說,每年三月遷徙季節來臨時,這裏必定是旅鳥們歇腳覓食的極樂園。微鹹的湖水滋養著茂密的蘆葦,是鳥類棲息繁衍的良好生境;湖水中生長的池沼公,是鳥類在長途勞頓中補充能量的最佳食物。
這種富含動物蛋白的小魚,長著細長勻稱的身軀,生就一輪美麗的金眼圈,通體銀白、無鱗,繁殖力強,喜好群遊,成魚僅三寸長。無論對於成鳥幼鳥,舉頸仰脖即可吞下,用咱人類的話講,老少皆宜。
但我們卻不是衝著池沼公去的。
車爾臣河尾閭的這片犬牙交錯的沙湖區,並不像它表麵給人的印象那樣寂寥和單調。除了野豬、黃羊、狐狸、野兔、水老鼠、亞洲百靈、蒙古沙雀等,還有一個遠遠超出常人想象力的水下族群的存在。當我們行走在冰凍的湖麵上時,僅隔30厘米的冰麵下,另有不少於16種魚類,正在疑惑地傾聽著它們頭頂上那些雜亂的腳步聲。葉爾羌高原鰍,這個因其稀少而幾乎不為人所知的小魚,即其中的尤物。
這是一種高原冷水底棲魚種,在中亞其他地區已經消失多年,目前僅見於塔裏木河水係,因而成為中國新疆的特有物種。此公其貌不揚,通體褐色,綴滿黑色的暗斑,還生出六根粗壯的胡須來。因其無鰾,隻能底棲,落得一個精瘦的腹部,又因以頭部的兩個大包補充鰓的進化不全,更顯現出大頭小尾的不雅。但它的其貌不揚,並未挫傷動物學家們對這個種群的興趣。
溜滑的冰麵很難讓人以正常的步態走路。四公裏冰麵,扭了一小時秧歌。到達位置,未容歇腳,冰錘的敲擊聲已經在湖麵上響起。這是一種我很陌生的捕魚作業,它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撒網捕撈。早在入冬以前,阿希爾與斯迪克就已經在這裏精心布設好了水下迷魂陣。我們此時的工作,僅僅是辨識出其中的某些標杆,然後鑿開冰麵,收網起魚而已。就像將煮熟的撈麵從鍋裏撈到盆裏,一點也沒有懸念。倒是那鑿開的綠幽幽的冰洞顯得陰冷而深邃,俯身看去,立馬讓人想到一個臨淵羨魚的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