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望重的長老仿佛沒有半點生氣,一臉和藹的表情。眾人都是識大局的,妙歌也隻是冷冷地瞥了魯長老一眼,沒有說話。這位看似普通的侍女,沒有絲毫輸於滁的氣勢。
而另一邊,滁的疲憊不是裝的,他的隱疾又發了。
他用劍支撐著地麵,小心翼翼地劃著步子,那是那場饑荒引發的隱疾。活下去,即使心裏有團火在燒,有哪有那麼容易?饑餓讓人們都綠透了眼睛,食草吃皮,茹毛飲血,為了求生,甚至人吃人的慘境都會發生。
一股寒流在殘損的體內湧動,骨骼僵直著無法動彈,牙床在打戰。他趔趄了一,下劍鋒在地麵劃出淺淺的痕跡。
“新帝樓修實力莫測,不知深淺,貿然行事,著實不妥。且行跡未知,我們得派個人手找到他的位置,並和他談判,若是不善,便不再插手。至於北夷那邊,可以先婉拒,然後暗中下手,除掉那些暗樁。畢竟這朝政也的確不是我們能插手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比之江湖,不可不謂之凶險至極。”
長老蒼老的聲音悠悠蕩蕩地傳過來,聽得不太切實。
“可該派誰去了?能逃脫帝都的魔掌,必然是不凡之人。”
“依我拙見,滁公子既然提出此謀策,必然有應對之策。既是如此,可否請妙歌姑娘傳達一下在下的看法,讓滁公子去與之談判?”在場終於有人聰明了一回。
“可以。”妙歌沒有絲毫猶豫,直截了當地回答。隻是旁人不知,究竟是應了傳達還是應了談判。
“妙歌姑娘可全權代表滁公子的意思?”有人質疑道。
“長老慎言。”德高望重的長老趕緊打圓場,房間裏立刻噤聲。
“哼!”妙歌冷嗤一聲,不再看他。
……
滁聽見長長的一段交談,暗自罵了一聲“老奸巨猾的東西”,疾症卻是再次發得嚴重。
“好冷,好冷。”他終於忍不住,劍身同他共同顫抖著發出鳴聲。
“樓修麼?”
口中喃喃道。
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日的雪景。
——“你叫什麼名字?”
——“顧,顧悠然。”
——“很好聽的名字啊。”
……
世界轟然倒塌。
碧瑤山腳稀稀落落地散布著幾戶人家,家家戶戶隔得不遠,因故幾戶人家也時常串個門。
這是場罕見的大雪,裏麵都沒有這麼冷過了。
一間塌敗的房子裏,一家人都圍著炭火暖著生身子。
“婷子,快端一盤花生米來!”披著破大衣的中年男子罵罵咧咧的開了口。
他不耐地敲了敲桌腳,又伸手將酒壺塞子拔了,“咕嚕嚕”灌了大半碗,無比豪爽地幹掉了酒,舌尖一轉,將唇邊和碗沿的酒漬舔淨,打了個酒嗝,喟歎一聲。
“爹,你和阿姐她們先吃,我出去狩幾隻野味兒回來。”四兒將弓箭背在身上,帶上草帽,正準備將破門打開。
“這大冷的天,出去倒騰個什麼?飯馬上就好了!”中年男子顯然不是很讚同,嘟囔著想打消自家兒子的想法。
“爹,你不用管我,還早著嘞,記得讓阿姐給我留點兒飯。”四兒皺著眉頭,絲毫沒有聽勸的意思,手拉了門栓,便出了門。
寒冷的風貫徹進來,男子有種掉蘇冰渣子的感覺,連打了幾個寒顫聳了聳肩上並不存在的雪,眼前一花,卻又發現什麼也沒有。
“這大冷天的。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真是見了鬼了!”他又倒了小半碗酒,呷了一口,又咂了咂嘴,頗有回味。
突然意識到花生米還沒來,眉心揚起一抹折痕,“這死丫頭,磨磨蹭蹭的,養著有什麼用?婷子,怎麼還是慢吞吞的,快點兒!”
沒有意想中的怯懦答音,四處是死人一般的寂靜,靜謐地甚至讓人覺得有些驚悚。
“四兒他娘?”男子喚了一聲,依然沒人回應。他終於感到了氣氛的奇怪,心底有些發毛。
突然,他的鼻息之間仿佛有一股勾人的若有若無的香味兒,輕輕淺淺的在寒風中彌漫。本是淡雅的暗香,卻是連魂魄都被鉤住似的,竟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著,想要擁住馨香的懷抱。他沒有察覺到的是,在這朦朧的芬芳中,有些隱秘的,奇異的香味——冗雜著火焰迸射出的迷人的血腥之香。
他貪婪地提著氣,如同吸食毒一般的心醉神迷,進入一種物兩忘的境界。他閉上了眼睛,站起身,張大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擁抱著麵前子虛烏有的物體。
他沉醉在這迷香中,無法自拔。
昏黃的燈光滅了,影影綽綽的幻像在黑暗中張牙舞爪,仿佛巨蟒的吐著信子,傳遞著危險的氣息。逐漸濃鬱的血腥氣纏繞著桌上的物件,牽絲攀結地爬動著,混著那幽香進入鼻息。
他們的精神一震,睜開雙眼,盡露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