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修已然昏迷了,被雪凍得蒼白的臉晶瑩如冰,剔透如玉,仿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能夠給人帶來一種安詳。秀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濃愁如何也化不來,他的手心還緊握著劍,仿佛寶貝一般地緊緊地擁在懷中。
滁的臉上染上一絲憐惜,終是不忍,再向前邁進一步。
又有誰知,在前場叱吒風雲、冷麵殺伐的鐵血君王會有如此柔弱的一麵?沒有絕對完美的人。上天賜予你一樣東西,便會剝奪你另一樣東西,唯有失去的,才是最珍貴的。
滁蹲下身子,將扔在一邊的外套給她蓋上。誰知君修竟是劇烈地一縮,外套被拍遠,而昏迷的狀態未曾改變。
從前的你,又受過怎樣的苦呢?
滁隻覺得心髒處密密麻麻的疼,從未停止。心中雜糅著各色的情緒。不甘、心疼,失落……
恍惚之間,有聲音從淺雪中傳來,縈繞著耳際,兜兜轉轉。
“妍妍,妍妍……”
不是幻覺。
地上的人,蜷縮著身子,不住地顫栗著。他輕顏如雪,眉上覆蓋著一層寒霜。他一身素白,融入這冰雪之中。他用極其輕柔而眷戀的聲音,呼喚著:
“妍妍,妍妍。”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心髒沒有了知覺。
下雪的滁州,籠罩了一層迷幻的色彩。
饑荒,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人心惶惶。少女穿著染著汙泥的衣裳,沒有號啕大哭,沒有驚慌失措,隻有眼前仿佛被一層迷霧蒙住。何去何從?
少年負劍,麵露憂色,步履輕盈,身形勝雪。他走進,走進,宛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他伸出手,接過沾滿泥濘的柔軟無骨的小手,用潔白的帕子細細擦拭。他用極其溫和的嗓音,低低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顧,顧悠然。”
少女如同被驚慌的小獸,沒有半分防備。
“很好聽的名字啊。”他展出笑容,目光中是鼓勵和同情。
說不清楚什麼複雜的心緒在生長,迷霧被柔聲吹散,剩下的隻是一片堅定,為了一句話的堅定。少年白色的衣袂仿佛還在眼前,上好的絲帕粘上了泥塵,少女將帕子緊緊的握在手心,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線,災難還在持續,風起雲湧,雪落無聲。
當生機逐漸降臨在這片土地,少女用紫色的發帶將頭發綁好,潔白的帕子不染纖塵,緊貼於胸口。女子的心裏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默念:我是顧悠然,也是滁。
瀟瀟雨落,潤物無聲。女子手中的寒劍上,鮮血滴滴墜落,砸出一朵朵妖嬈的血花。女子的頭發,臉頰,衣服已被雨水浸濕,但她的臉上,冷酷一片。她手中冰冷的劍,是她唯一的陪伴,她如同煞神一般,清寒的劍一次次被鮮血沾滿。
晨光微曦,楊柳滿堤,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曾經的少女,一身男裝,倚劍靠在樓間。來往江湖過客,塵歸塵,土歸土,都如同沒有根的浮萍。多少年的風霜雨雪,朝廷在變更動蕩,少女也修得一身英姿颯爽的模樣。”顧悠然”這個名字已經隨風煙逝去,而“滁”,則是在江湖義士心中紮了根。
“新帝登基大典要開始了吧?”滁用劍柄支撐著身子,輕呷了一口濃茶,漫不經心地問起身旁的侍女。
“是,不過新帝似乎是異軍突起,現在正在逃亡中,這登基大典,隻怕是去不了了。”侍女一臉平淡,仿佛在他一件茶餘飯後的閑事。他跟了滁三年,從最初的自恃清高不服氣,到最終的不得不自歎不如,如同白駒過隙,一逝而過。
這個女子,一直以來以男裝示人,旁人隻看見他冷漠清高,武藝高強,卻不知他骨子裏藏著一顆多麼冷漠的心。他的身體裏流動的應當是冷血吧,不然怎麼能夠如此冷酷的麵對著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眸光中一片冰寒,寒光一閃,劍鋒一過,麵露驚恐的頭顱滾落,鮮血噴薄,身形早已消失在門檻處。
“挺有意思的,新帝是誰?”滁的嘴角噙著笑意,瞳孔中卻是沒有半分波動。
侍女沉吟片刻,回道:“樓修。”
“樓修啊,”腦海中突然浮現白衣少年淺淺的笑容,塵封的記憶再一次打開閘門,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低低地笑出了聲。“不錯的名字。”聲音竟出奇的輕柔。
不知道是不是侍女的錯覺,滁剛才的瞳中好像閃過一絲光彩,如同翡翠般的流光,映襯著最柔情最璀璨的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