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蒼穹,雪白的素服融入到天地之間,銀裝素裹的梅樹間浮動著暗香。
衣袂飛揚,修長的身形一點點的低伏下去,身形微微一側,左膝緩緩地貼近雪麵,冷厲的側顏仿佛飄雪般柔化了,劍鋒在空氣中劃出半個弧形,如同飄零的蝶,裹著僅存的傲氣和桀驁,身形漸漸墜落,埋入那皚皚的墓地。
幾不可聞的歎息,帶著幾分蠱惑的意味,妖而不柔,諷刺、不甘、嘲弄、憤懣,訣別歸於那最後的塵寂之中。
劍麵倏地劃過一道寒光,幽深的眸光也在那一瞬變得尖銳而精亮,劍身上挑,閃過一片流光,猛地擊在梅樹上,盤繞虯曲的枝幹發出蒼老的顫音,劍身迎合著發出嗡嗡的鳴聲,紅白夾雜著簌簌地落下來,風起,劍鋒飛速地轉動,帶著淩厲的罡風,一瓣透紅的梅花被疾速地穿透,釘在那黝黑的枝幹上。沒有絲毫停頓,劍離了那枝幹,牽動著花瓣打著旋兒依依惜別。
劍勢從頭頂劃過,白衣如水袖般輕盈飄動,提肘,跨步,出臂,寒芒四射,轉身,移步,浩瀚的劍勢決堤般翻湧而出,鋒芒四起,疾風馳過,劍柄於手,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劍光在薄雪上掃過,一指飛天,遊繞四方。提腿,躍步,斜跨,鼓鼓的風穿過衣袖,妖媚的身形在梅樹間穿梭,覆蓋在枝幹上的雪隨著人影的移動落下,暗香浮動,飛雪成畫。
他凝眸,負劍,仿佛這世間一切的芳華,都隻為他刹那盛開。劍舞畢,收鞘,古老的劍鞘上鐫刻著年邁的紋痕,竟勾勒出一派蕭瑟淒涼。
修長的身形就那樣亭亭立於幽香之中,挽寒的發髻早已脫落,隱匿於白雪之中。如瀑的三千青絲披落於腰際,正如那不羈的靈魂在徹骨寒風中肆意飛揚。
忽得,冰瑩的麵孔上出現了一絲皸裂,沉睡千年的寒冰被打破,裂縫一點一點地綻開來,不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喜笑,而是染盡萬千滄桑的悲涼。冰冷如玉的眸子,寒徹入骨的目光,被無盡的淒涼所侵蝕,一點點蠶食殆盡。說不清是悲哀還是絕望,那樣絕美的驚世容顏上,一顆晶瑩剔透的玉珠潸然墜落。溫熱的液體滑落,臉龐卻隻感覺到被風幹的寒意,淚水卻隨那歲月的更迭,時光的消逝,一同歸於塵土。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君修的心中仔細咂摸這句話的含義,臉上溢出了笑容,沒有絲毫暖意的笑容,融雜了無數苦楚與悲哀的笑容。
且心不齊,何於人哉?且物不盡,何於事哉?
這塵世萬事,是否早已注定?這厚厚的宮牆,竟讓人有種被死氣籠罩的壓抑。君卿,你欺我瞞,最終我還是不得不跳進你編織的無盡的網裏。而你逼我,又何嚐不是在逼迫你自己?
“嗬嗬嗬——”低低的笑聲穿過暗香傳響,君修的唇角裂開大大的弧度,嫣紅的血竟是從唇角一點點溢出來,在那一片白中顯得異常刺目,又與那幽幽暗香融雜在一起,血腥氣和香味混合,竟也沒有半分違和感。血滴落在白雪上,將素淨暈染,融入地表中,和那梅瓣連綴成一片,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笑聲漸漸地止了。
不過是自己在欺騙自己。
白色的身影翩然墜落。
……
掩蓋在密密層層的梅樹後,侍衛滁冰冷的目光染上幾分焦急。
“皇上”,它試探性地問了一聲,長靴在白雪中留下串串腳印。他特地將腳步放柔,撥開穿插的枝幹,一步步靠近。忽然,他腳步一頓,眼簾中浮現著雪中倒落的身影。
“皇上——”他驚呼出聲。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呼呼”的冷風將輕淺的呼吸冰封。
心髒處傳來密密匝匝的疼,絲絲縷縷得延伸著,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掌扼住心髒,輕輕地一牽動就會被刺痛包裹。
他抬起了腳,卻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他沒有資格靠近。
滁垂下了纖長的睫毛,秀手一揮,在柔軟的發林間穿梭。他鬆開手,束發被解開,絳紫色的發帶落在夾雪間,濃密的黑發潑墨般傾瀉而下,溫暖而舒心。
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他一步步向前走進,隔得越來越近,他才看見君修嘴角鮮豔的紅,深深地打下了烙印,印在眼裏,印在心裏。明明應該再往前走一步,他卻怯步了,停滯著不敢前進。那一步,不僅僅是足下跨出的一小步,還是可望不可即的深淵。
彼此之間,一寸距離,卻仿佛隔著整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