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團長唐永舜說:“天寒地凍,幾十人上百人擠在窄小的坑道裏。洞裏熱,人們呼出的熱氣從坑道口冒出去,像一股煙柱子,敵人的炮火和飛機炸彈很容易找到轟炸目標,一整天炸個不停,六號陣地的坑道就給炸塌了,人都給捂裏頭了……晚上反擊上去,扒了兩天也沒扒出來,又傷亡了幾十人……”
三營營長權銀剛說:“六號陣地的坑道已經被炸成半截子了,八連連長文法禮帶著二十多人在裏頭。十八號白天是我們防守陣地的第一天,敵人來了四架轟炸機朝六號陣地狂轟濫炸,硬是把陣地唯一這半截子坑道給震塌了。坑道頂有十幾公尺厚,還是石頭的,硬給炸塌了,你說得用多少噸炸彈?這一下,出師不利,把我一個排人加上連長都悶死在裏頭了……我派人一連四個晚上找,都沒找到坑道口的位置。因為我們剛上陣地,對地形不熟。白天敵人進攻,又不能挖。晚上黑,找不到坑道口位置。最後失去了信心,知道人早都悶死了……”
同樣的慘禍在一營則遭遇兩次。
十二月三日,二連的一個加強排在二號陣地的堅守中,坑道口被敵機炸塌。營參謀長李治回憶說,“那個排實際上就是王克勤排,全排無一幸免,全部光榮犧牲。”
當時,團政治處的宣傳幹事李焰正在一營指揮所,坑道口被炸塌後,“消息一傳到營指揮所,大家全愣了,指揮所一下子全沒了聲音,空氣仿佛凝固了。”李焰說,“這個加強排由一個副連長指揮,配有步談機,一共四十多人,全部被埋在坑道裏……當時,營長宜文光立刻向團指揮所報告,並派兩個班的工兵冒著炮火趕赴現場挖掘,但敵人炮火攔阻十分凶猛,一批戰士衝上去,倒下了;又衝上一批戰士……”
營長宜文光回憶起那慘痛的一幕,心情非常沉重:“二號陣地的坑道,原是馬蹄形的,敵人已炸毀一個口,隻留下一個口,而且很小。坑道內進了四十多人,天又突然下雪,由於坑道裏熱,早晨就從坑道口湧出一股白氣,直升到幾公尺高,被敵人發現。敵人出動數十架飛機用重磅炸彈轟擊,最終將坑道炸塌,坑道內的四十餘人被埋在裏邊,全部窒息而亡……”
然而三天後,十二月六日,距二號陣地東北側不遠的一號陣地的坑道又被敵機炸塌。這次被埋在裏邊犧牲的一共有十七名。據一○六團擔架連的代理指導員寧體元回憶,“一號陣地的坑道被炸塌後,團裏給擔架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烈士的遺體搬回來!’為了保證完成任務,我讓擔架連的功臣班——八班出動,我點了八班長劉順國的將……”
這個任務對於功臣班來說也並不輕鬆——“那條坑道距敵人很近,夜裏摸上去扒坑道,既不能用鐵鍬鏟土,也不能用籮筐抬土,稍一發出聲音就會被敵人發覺。更困難的是,天黑,坑道口的位置很難確定……”不過,八班不愧為寧體元信任的功臣班,他們在班長劉順國的帶領下,“借著夜幕掩護爬上陣地……找到坑道口的位置,用雙手扒開坑道口。土石一堆堆被扒開,石頭一塊塊被搬走……”
每個人的手都磨得血淋淋的,直扒了三個多小時,才終於扒出一個小口子。劉順國帶著一個戰士爬進去,用繩子拴住烈士遺體,由坑道口外的人一具一具地拖出來。天亮時,總算把遺體全部運到營指揮所……
在這表麵陣地沒有什麼工事可言、而殘缺的坑道又屢屢成為“活埋”人的絕境的陣地上,負責“打到底、收攤子”的一○六團竟熬過了二十八個晝夜。當然,該團的損失極為慘重。一營參謀長李治說,“戰鬥中部隊隨打隨補,兵員一批一批換上去,到戰後,已經沒有幾個老兵了。我記得一連最後清點人數時,第一批上陣地的人隻剩下一個新戰士馮希孔和一個炸斷腿的副排長了。我們一營進入戰鬥時有七百多人。可實際參戰人員先後累計達到了兩千一百多人,等於換了幾茬人……”
一九三七年入伍的團政委於永賢說:“我從三七年打仗,像上甘嶺這麼殘酷的仗我沒遇到過。最大的困難是沒工事。我們團上去時,野戰工事一點也沒有了,隻剩兩個半截子坑道,也被炸得隨時會塌掉……反擊上去容易,打一陣炮就上去了。但要想守住太難了……部隊傷亡大,一邊打,一邊補,兵員補了七次,前三天打得最激烈,損失慘重,如果不是我們及時改變戰法,很難說能不能收得了這攤子……”
十一月十五日的早晨,武效賢和副團長唐永舜從觀察所回到團指揮所的時候,內心確實怔忡不安。武效賢看到指揮所窄小的坑道裏,“值班參謀和九十二團首長圍在一個用彈藥箱架起來的小桌邊,桌上的煤油燈因坑道氧氣不足而顯得昏暗,人們的麵色顯得沉重不安……”
那天,武效賢從九十二團首長的介紹中,已經預感到一○六團將會遇到極其嚴峻的考驗。他意識到,與九十一團防守的五九七點九高地不同,五九七點九地勢高,利於防守,而五三七點七高地北山則低於敵人占據的五三七點七高地主峰,在敵人三麵火力壓製下,很難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