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把金葉菊托付給自己時,她的枯寂、空茫的心底最後還殘留著一絲人性的光芒,這光芒照到熊烈的心底,熊烈感到暗沉、苦恨。
金葉菊終於給了熊烈拜訪英韻母親的勇氣,當他慢慢走上岑家的台階時,他是懷著忐忑而又傷懷的心情。
這顆離身一年幾乎被岑嵐淡忘的金葉菊重現在她眼前時,岑嵐的眼睛完全融化了。她見自己的金葉菊依然像往日一樣,閃爍著純淨晶瑩的光色,然而,她卻悲從中來,她又想起英韻胸前那塊深褐色的烙痕,和一排子彈射入她身體時如泉噴湧的鮮血……她被金黃、深褐與殷紅三種顏色交混著失去了真覺,曆史奇跡般的打了個輪回,金葉菊的回歸意味著她與熊芯之間的永遠扯平。
坐在客廳裏的岑嵐,看著這個剛剛認識的政府新貴,她原以為熊烈隻是來替自己的姑媽歸還金葉菊而已,沒想到這個獨眼的青年男子說出了讓她終生難忘的話。
“夫人,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就是那個把pen交給你的英韻的人。”
岑嵐不相信地盯著熊烈,她跟他實在太陌生。
“……你是她的母親,有權知道這一切……”熊烈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他大膽的迎視著岑嵐——他害死的女孩子的親生母親。
熊烈竭力抑製感情的冷靜敘述,他的鎮定的表情,都像一股暗濁的潮水在岑嵐的心底翻騰,這個男人的誠實坦白使岑嵐說不出的驚異,“這是搞政治的人嗎?”
熊烈的墨鏡後麵閃爍的是怎樣不可捉摸的眼睛,這個殘廢的男人居然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推向死亡的深淵。
“你終於出現了,在監獄裏,英韻向我提起過你,但她始終不肯透露你的姓名。”岑嵐也不知從哪兒集聚起的力量,她沒有發作,麵對這個不共戴天的殺女仇敵。
熊烈的臉泛青了,他低低的,“夫人,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英韻……,她跟我說,她想和夢卿合葬……”
岑嵐的心開始不由自主的疼痛,熊烈不知道岑嵐有心髒病,他小心翼翼的,“我想讓你挑個地方……”
岑嵐不能再看這個仿佛在挖她的心的男人,她的臉上浮起異樣的笑,“你說呢?聖京哪個地方最適合她們倆?”
熊烈的心也開始顫抖了,他覺得岑嵐好像要……,“夫人,我知道,我對你們岑家罪孽深重,但我可以告慰你的是,西郊監獄裏所有的軍警都被……”
岑嵐終於發作了,“你就別再提那些野獸了!熊烈,你和那些人有什麼兩樣?”
岑嵐站起身,但人不自主的搖晃,熊烈趕緊上去扶住她,“夫人,你別激動……”
岑嵐與熊烈相對,她的目光深深的刺入熊烈的兩片墨鏡,熊烈的雙手被岑嵐狠狠地甩開,熊烈心痛欲裂,“夫人,我一定要為英韻還願……”
岑嵐不看熊烈,她走到桌前,抓起桌上那個裝著金葉菊的盒子,她盯著這顆101克拉的世界名鑽,慢慢的,她把盒子朝熊烈的臉上砸去。
熊烈沒有躲避的被砸中,但金葉菊的分量太輕,他絲毫也不覺得疼痛。那顆金葉菊亮閃閃地滾落在地。他見岑嵐已經身體不支地快要倒下,不顧一切的攙扶她,“夫人!”
岑嵐好像沒聽見,她俯著身子痛苦得無以自持,熊烈發現岑嵐汗如雨下,他剛想喊人,岑嵐卻大叫一聲,“英韻……”便昏倒在大驚失色的熊烈的手臂上。
意誌堅決的熊烈與西郊監獄裏參與審訊過英韻的那些敵人一一照麵,麵對這些陌生卻強悍的男人,熊烈覺得一種男性的強大力量的壓迫與威懾,英韻在遭受他們的折磨時該是多麼恨他。
但是,惲雲的形象讓他感到意外。住在廣和醫院的岑嵐提起過這個年輕的少尉警官,不過現在惲雲已是上尉了。
惲雲原來俊白的臉因為被囚而變得灰暗,他的腮邊滋長出一些胡須,顯得有點漢子氣。
熊烈看著這個唯一對英韻仁慈的年輕警察,他明白了一切,“書生,和英韻一樣的。”他平和的,“我聽岑夫人說,惲雲上尉對柯英韻不像那些人那樣凶殘,就憑她的這句話,你已經被減刑了。”
麻木了的惲雲聽到這句話,整個人被注入了一股躁動的藥劑,他想不到自己會被岑夫人這樣惦記著,被岑夫人拯救,就是被那個已經犧牲了的純正英韻所拯救。
但是,英韻犧牲後的一年裏,惲雲已經徹底蛻變,他不再仁慈,他和童希雄他們已同流合汙,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英韻的血淨洗了他的眼睛,“這個世界隻有不理想的東西才能存在。”他出色的表現使他再次晉升,被捕時他已是上尉。
惲雲低著頭,想著自己參與的樁樁血案,他對那些男犯人的無情折殺,他潛意識裏隱藏的對這個凶惡世界的刻骨仇恨全部發泄到了他們身上。他完全喪失了愛的能力,因為英韻的被殺。
他冷冷的,“我不需要赦免!我曾經拷打過柯英韻,不信你去問童希雄。”
熊烈站在剛剛出院的岑嵐身邊,他總有種兒子的錯覺,他十分敬慕華貴的岑嵐,他真羨慕英韻有這樣高貴的女人做母親,他在岑嵐麵前幾乎是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熊烈在岑嵐住院期間親自探望、慰問,漸漸的,岑家的人們跟這個機靈而又果決的年輕政治家熟悉了。熊烈的誠心,以及他對岑嵐表現出來的那種兒子般的情分,使得敵視他的岑家也開始軟化。
“夫人,今天上午十點,童希雄,青銅,阿富汗他們被處決了。”
岑嵐漠然,熊烈繼續,“那個阿富汗是被十條狼犬活活撕碎的,惲雲也被槍決了。”他咬牙。
岑嵐一下盯住熊烈,“你怎麼把惲雲也殺了?嗬?他,他對英韻……”
“夫人,惲雲在英韻離逝後,就變了,他殺了不少犯人,都有記錄和證人的。再說,他自己明確表示,他不要活!”
岑嵐抓住熊烈的手,“我不相信!惲雲他還是個孩子呀!”
熊烈激動的,“夫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的英韻才是真正的孩子嗬!沒有什麼人能與她相比,沒有人!”
岑嵐鬆開自己的手,她還在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熊烈低頭,“成長了的都是畜生!隻有畜生才能活下去!”
岑嵐想著那個白皙、秀逸的青年少尉,他在英韻如此危難之際都能給予她一絲人性的憐憫,這樣溫淳的青年會殺人?她的眼裏蒙上了一層淚。
“夫人,我已經為英韻和夢卿報了仇,接下去該是我實現另一個諾言的時候了。”
岑嵐早已對這一切感到疲倦和麻木,她漠然的,“隨你吧!”
在英韻離逝後的第二個冬季,熊烈請來了專門的設計師為英韻和夢卿設計雙墳。又依照英韻的遺願,在留英湖邊,開出一塊六十平米的空地作為墓地。這一切的進行不過化了一個月的時間。
岑嵐對熊烈的所作所為實在感到惡心,她與熊烈打了一段日子的交道,雖然她不能原諒熊烈對女兒犯下的罪孽,但熊烈身上的確有一種吸引人的東西,他毫不做作,爽性,說一不二,是個真正的事業家。她有時想,這個男人其實蠻討女人喜歡的,機敏過人,甚至有點孩子氣,不知為什麼英韻會與他成為死敵。
英韻與夢卿正式的合葬奠儀定在新年之後的第七天,初七是國人所謂的“人日”,這一晚上,岑嵐情緒波動,難以入睡,梁敏整晚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