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0章 懷念母親(1 / 3)

2008年春節前夕,天格外寒冷。小弟從泰興打來電話,說家鄉降了五十年一遇的大雪。我的心中也被厚厚的冰雪所覆蓋,因為慈母離開人世已兩月有餘了。想當初因母親病故悲痛而麻木,疏漏此事。特補上《慈母祭文》如下:

慈母李元俊公元1928年11月27日(農曆十月十六日)生於泰興市虹橋鎮蔣華廣福村三十二圩東一個貧苦家庭,逝於2007年12月20日(冬月十一日),享年80歲。

從日寇肆虐、連年內戰,到全國解放、土地改革;從“大躍進”、人民公社,到反“右”擴大化、三年自然災害;從“文革”內耗、粉碎“四人幫”,到包產到戶、改革開放;先母閱盡人間滄桑,備嚐世事艱辛。

先母忠厚善良,知書達理;誠信處世,寬以待人;一生辛勞,曆經磨難。12歲喪父,身為長女,為母分憂,照顧弟妹。21歲嫁周家,操持家務,尊老愛幼,樂於助人;兩遭火災,備受煎熬,嘔心瀝血,重建家園;含辛茹苦,撫育兒女,酸甜苦辣,素心自知;熱愛集體,先公後私,參加勞動,爭當先鋒;家境貧困,意誌堅強,曉以大義,送子參軍。晚年篤信基督,尤為虔誠,重病纏身,堅持禱告;飲食起居,堅持自理,關心他人,勝過自己;終因絕症,不治而逝。留下遺囑:遺體火化,不做棺材(土葬),喪事從簡。乘鶴西去,笑慰平生!天降瑞雪,祭奠先母,心昭日月,德彼江河!

二〇〇八年元月二十日

(一)

母親一生樂於助人,有時甚至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在我童年就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新中國成立前,我的祖父在泰興蔣華橋經商,鄉下有5間房產,並生產香燭。全家生活在當地大約屬中等偏上水平。母親40年代末嫁到周家後,常接濟左鄰右舍的貧苦人家。1959年初,隊裏原在上海某化工廠任工程師的郭世榮在反“右”中被打成反革命,其妻帶著孩子下放回原籍,一時無地方住。母親十分同情,當即與時任高級社會計的父親商議,騰出房子,把她和孩子接到家裏住,並一日三餐讓她合用自家灶房燒飯。這位習慣上海大城市生活的“太太”剛到農村,情緒低落,母親就安慰、開導她;不會做農活、家務,母親就手把手地教。當時母親已有3個孩子(即5歲的我和分別為3歲、不滿周歲的弟弟)。這位“太太”大概被母親的熱心幫助所感動,有時也主動幫母親帶孩子。兩家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但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重大災難降臨我們全家頭上。母親一生愛集體、愛勞動。在當時的大躍進年代,母親自然不肯落後。就在那位“太太”帶孩子住到我家不久,夏種大忙開始了。父親忙於工作,經常很晚回家。母親除了參加集體勞動,還要承擔全部家務、照料孩子。1959年盛夏的一天,母親同鄉親們起大早到幾裏外的田裏幹活。天剛蒙蒙亮,母親燒好早飯,把我叫醒,我吵著要跟母親去外婆家(因而躲過一劫)。母親給不滿周歲的永躍弟弟喂飽飯後,換好尿布,放到堂屋的草窩裏;3歲的永財弟弟貪睡,不肯起床。母親將兩位弟弟托付給住在我家的那位“太太”照看。然後把我帶到外婆家中,就同鄉親們下地幹活了。太陽已老高了,那位“太太”才起床,在我家灶房燒好早飯。飯後鎖上門,帶上自己的孩子到鄰居家串門,拉家常,早把我母親托付她照看我兩個弟弟的事忘了。大約11時左右,我家突然火光衝天。我父親趕至家時,大火已躥至屋頂並已封門,堂屋傳出孩子的哭聲。父親情急之下砸開門鎖,冒險從已著火的草窩裏救出不滿周歲的永躍弟弟。大火整整燒了2個多小時,我家所有的東西包括父親的財務賬本統統化為灰燼。特別令人痛心的是:我那位僅3歲、人見人愛的永財弟弟被大火活活燒死。當孩子燒焦的遺體從廢墟中扒出時,母親幾次哭絕於地。親友們紛紛指責甚至要揍那位“太太”(注:她先於我父親趕到家,也許根本就沒有想到找孩子,而是從後門搶救出了自己的部分貴重物品和衣被)時,母親從昏迷中醒來,見此情景,強忍悲痛說:“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吧!”我家遭此重大火災,卻未得到政府和社會的任何救濟。原因是社裏某些領導懷疑我父母“與反革命家屬合謀燒毀公家的財務賬本”。父親被迫外出做工。母親帶著我和弟弟無處棲身、饑寒交迫,掙紮在死亡線上……有人說,我母親好心未得到好報。客觀地說,我家遭此災難,那位住在我家的“反革命家屬”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母親從沒有責備過人家,也從未想要其任何賠償和一點接濟。母親寬容、大度、心地善良。那位“反革命家屬”有個兒子,因為是“四類分子”子女,“文革”中一直受歧視,快30歲了,還未找上媳婦。母親見其忠厚肯吃苦,就上門當紅娘,把嫡親外甥女介紹給他,兩人喜結良緣。我從部隊回家探親時。那位“反革命家屬”感動地對我說:你母親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