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蕊拉住怒氣騰騰的皇帝,“皇上別生氣,讓我來和敏梅談談吧。”
等到太皇太後和皇帝離開,敏梅才驚覺自己的內衫竟然都被汗濕了,她緊繃的肩膀一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
仙蕊細心的幫她清洗幹淨傷口,然後用白布包裹住。“敏梅,你別怨你皇帝哥哥,還有皇奶奶。他們商議了很久要如何將削藩的重責交到常寧手上,畢竟朝中還有其他不服的老將。可是他卻為了你要讓皇上的努力和布局付之東流,皇上才會難免遷怒於你。”仙蕊拍拍她的手,勸慰到。“如果你們是真心,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告訴常寧他不必操之過急,拿下了藩王,要什麼沒有呢?”
敏梅瑟縮了一下,心又冷了幾分。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與她交心的女子,這一刻也不過是幫著自己的夫君一凶一和的唱著白臉罷了。否則她怎麼會如此懷疑她和常寧勾攛著。她怎麼會不明白她已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於常寧她避之惟恐不及。他們的這一出戲演得何其多餘啊。
她掙開仙蕊的手,冷冷的看著她說“仙蕊姐姐,我前年曾經在杭州遇見納蘭容若了。”她看見仙蕊的眼神一黯。本不想說起那些舊事,可是這一刻她的任性跑出來了,她要說,心裏的疼痛讓她的尖銳一瞬間就冒出了頭。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敏梅幽幽念到。
“何如薄幸錦衣郎…姐姐可有後悔過嫁於我皇帝哥哥?”她看見仙蕊的柳眉糾結著,憐憫著這個貴為皇貴妃卻身心被困的女人來。那個納蘭容若心中宛如青蓮一般的女子,如今也被紫禁城的幽暗沾染上失了那份纖塵不染。“自古男兒多薄幸,何況是這一身華服,貴氣逼人的皇家子弟呢?姐姐這些年在宮中即使真能做到不與人爭寵,那虎視眈眈的其他女人也必然不會罷手。深宮侯門鎖情愁。王爺府與皇宮又有多少區別?四年前的恭王府後院已經妻妾如雲,何況是今日的恭親王府呢。你真認為我翱翔過廣闊的天空還會願意做回那籠中的金絲雀?”她看著簾外的眼光裏一片澄澈,她如今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所以即使有短暫的迷茫,卻也不會亂了方向。
“皇上和皇奶奶要的就是我心底的那句實話吧。”敏梅看見了說這句話時仙蕊眼裏的尷尬和難堪,她淒然的一笑置之。“這話我隻說一次,以後也不會再說了。常寧在我生命裏劃過的痕跡太深太重,要忘記,我想恐怕是不可能的。沒有他,何來今日的我?隻是如今的我已經不會再隨他而舞了,我要的專一的愛戀是他一日身為皇族人,一日就無法給付得起。我想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我阿瑪為了給我額娘完整的愛會願意請命遠離京師,常年駐紮於草原。”
“你們不必太擔心,他隻不過是對於我的疏離一時的不甘心而已,說到真心,他能給我的相當有限。”她促狹的想笑,想起當年的離開,竟然是她人生裏做得最正確的決定。不該回來,不回來,她可以永遠用那些虛情假意溫暖自己。
她撩起簾子有些踉蹌的走出去,一直隱忍的淚水終於毫無顧忌的滑下。真如容若詩裏說的“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簡簡單單的相處,沒有這些複雜的真偽難辨與算計。這一夜她見識到了人性的醜陋麵,太皇太後和皇帝為了千秋大業對她的無端責難,仙蕊姐姐為了她的男人,對她的迂回試探。她猛然間發現自己失去了很多。不!她自嘲著,談什麼失去,或者那些她從來就沒有擁有過。皇奶奶,皇帝哥哥的疼愛如是,仙蕊姐姐的友情如是,還有常寧的愛情也是,那個男人不過是不甘失敗吧。
跌跌撞撞間,有個人扶住了她,她滿麵淚光,神智仿佛即將潰散。然後她看見了弟弟允承眼裏的震驚。那一刻她太脆弱了,不顧一切的緊緊擁住他年輕單瘦的身體,仿若溺水的人攀附著浮木一般。“允承,我隻有你了。姐姐隻有允承而已。隻有允承…”
允承被嚇住了,看見姐姐額頭的白布滲出層層的紅水,看見她蒼白迷離的麵容,一種流動在血液裏的親昵讓他忍不住大喊出聲“姐,你這是怎麼了?”焦急的神態抱起她一路狂奔。
敏梅微微笑了,唇角嚐到的是奔湧不止的淚水和血水的混合物。原來這世間,她能抓住的最後一抹情意,僅僅隻有自己愧對多年,血脈相連的弟弟。那一瞬間,她就昏厥過去,陷入無邊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