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臉色鐵青,懷疑蕭瑟是打算把她氣死。
九算計
蕭瑟似乎沒看到青瞳的臉色,又問:“什麼時候打?”
“打你個……”青瞳深吸一口氣才忍住沒有破口大罵,蕭瑟眼中分明有一絲戲謔,讓青瞳清楚了一件事——他在耍我!青瞳隻好連做幾個深呼吸平複情緒,道,“不管怎麼說,是你白白扔了三十萬兩銀子,導致邊城沒有辦法修複。元修都能在益州一地弄到幾百萬,你……你去想辦法找錢出來賠我!”
倒不是一定要他賠錢,但是就這麼放過他,青瞳今晚一定氣得睡不著覺了。
“錢啊……”蕭瑟笑眯眯地打斷她的話,“提起錢正好。既然陛下來了,明日要呈報廷議的賬冊,今天就和陛下說說吧。”他拿起剛剛孫嘉丟下的賬冊,讀了起來,“平定了內亂之後的這半年,南邊十三個行省一共收到賦稅四千八百萬七千……哦,這裏寫的是七千零五十二兩。四千八百萬……先帝在位時比現在多三成,就在楊寧之亂前一年,南十三省半年的賦稅也有八千萬上下。”蕭瑟抬起頭道,“據我所知,八千萬還不到實際稅收的一半,這油水一方麵確實是被戰亂影響,但更多的還是叫層層規矩克扣下來的,實際的稅收應該隻到了四成。按照這種情況再過幾年,賦稅能有十分之一流入國庫已經是大幸了。”
青瞳這些天看的就是這些數字,還用得著他說?她煩躁地看著蕭瑟,“我在和你說邊城的事情,你扯這些幹什麼,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說清楚再去管別人。”
蕭瑟道:“陛下言之差矣。我扔區區三十萬在雲中,陛下追到戶部來揪著我的衣領問話,這數千萬的虧空,你倒不管了嗎?”
青瞳怒道:“你是一國之相,官員貪墨應該是你管。你不要扯開話題,我和你說那三十萬糧餉的事情呢。”
“說到底不就是錢嗎?陛下還有心思惦記我這點小錢,我先和你說大賬吧。”他拿起賬冊接著道,“今年的稅收看著不錯,但這半年是秋收,又是南邊富庶的十三個行省,下半年就沒有這麼多了。何況另外十三個行省不但收不到錢,還等著賑濟,關中軍費還要追加,雲中流離的百姓還要安置,明年開春的種子糧還沒有備齊。總之一句話,就是處處要錢,哪一項都比你給我的那幾十萬多。”
“該花的錢自然要花,這和你白白扔掉那三十萬糧餉怎麼能一樣?要是別人一時疏忽也就罷了,但是你心思細密,要不是有什麼圖謀,就是狂妄自大。”青瞳氣急敗壞,“現在事事千頭萬緒,我每日兢兢業業也唯恐有疏漏,你若真是犯錯也不該在這個當口。我也不是真心生你的氣,實在是著急。這個錢很尷尬,三十萬的確不多,可也不算少,我不表示一下無法交代。但是為了區區三十萬就和西瞻人鬧翻,那又絕不可能,這是個進退不得的局麵,弄不好就要惹出更大的麻煩……”
“好了,好了,陛下別嘮叨。”蕭瑟笑著打斷她,“這幾日累了,聽到嘮叨頭好疼。”見青瞳閉上嘴,臉色又白了幾分,蕭瑟輕輕一笑,拿起賬冊又道,“我隻說了收入,現在來看看支出。工部上報一千八百五十萬兩,超出年初預算三百五十萬兩;吏部一千四百萬兩,這個主要用於各級官吏擢選,和前朝官吏的安置撫恤上了;禮部也上奏八百萬兩,說是弘揚禮教、辦學,還有皇上登基大典和先帝國喪的各項花銷,這裏麵虛頭很大……但禮部是窮衙門,也就借著國家大典的亂勁拿一點,不是常例,可以不用放在心上。最大頭的是軍費,大約要用……還有各個苑姓王侯和功臣的榮養,今年一共……”
青瞳漸漸出神,大苑財政狀況之糟糕她時時惦記,又豈能不知?後麵一連串的數字她已經聽不下去了。
蕭瑟將賬冊扔回桌麵,道:“一共五千七百八十二萬兩,明年就是一個銅板不花,也虧空近九百萬兩。別說陛下還想著修城、賑濟、追加軍費之類的,基本用度還不知道發不發得出來呢。”
青瞳默然片刻才道:“虧空各朝各代都難免,我們剛經曆了大兵大災,這也在意料之中。先把眼下的困難解決了,其他一點點努力調整,終究會見到成效。”
“一點點調整……”蕭瑟嘴角揚起一絲嘲諷,“好,那先解決眼下困難,這個簡單。”蕭瑟一拍手,“虧空九百萬,少收的賦稅卻有數千萬,隻要讓百姓上交的賦稅全部歸入國庫,那自然就渡過難關了。”
青瞳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卻不是能一蹴而就了,能讓稅收全數歸公,恐怕隻有上古時候的三皇五帝能做到吧。此事牽涉過多,隻能從長計議。我說你,你既然明知現在國家缺錢,怎麼還白白浪費三十萬兩銀子?”
“心腹大患從長計議,我這疥癬之微倒能惹得龍顏大怒。就算我決策失誤,那也是小錢,我又沒有裝進自己的口袋。陛下就算將過失造成的浪費和貪墨同罪論處,一個個革職拿問,按照金額大小一天一個,恐怕明年也輪不到我頭上吧。”
他也開始嘮叨,青瞳頭疼欲裂,連忙舉起手製止,“好,蕭瑟,這事別提了。你說這些,是不是想到增加國庫的辦法了?你要能解了我的心腹大患,我自然不會計較你的疥癬之微。”
蕭瑟慢慢地看著青瞳,嘴角勾起一點笑意,道:“簡單極了,沒錢,就加賦唄。”
“蕭瑟!”青瞳氣得臉色發白,蕭瑟仍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她勉強忍住氣,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陛下要是不願意加賦,也可以試著讓有錢的人捐官,眼下職位空懸近半,完全可以大賺一筆。”
“蕭——瑟,我在正經問你話呢!”
蕭瑟微微一笑,“要說增加國庫,臣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這些了,曆朝曆代多有采用,陛下若還有其他高見,臣洗耳恭聽。”
“你!”青瞳大怒,“要是你隻能出這種主意,那就閉上嘴吧,我要的是正經主意。”蕭瑟立即閉上了嘴,青瞳怒道,“你說話啊!”
蕭瑟指指自己的嘴,微笑著搖搖頭,意思是你讓我閉嘴的。
青瞳暴跳而起,指著他大叫:“好,有本事你就一直閉嘴。我不指望你,我自己想辦法,明天早朝我就給西瞻出國書。希望你惹出的麻煩,不至於太難收拾。蕭瑟,我不管你和我玩什麼花樣,還是你真一時糊塗,總之下次給我小心些。”說罷抓起賬冊,拂袖而去。
蕭瑟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嘴角慢慢彎上來——生什麼氣啊?振業王開始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了……這個消息賣三十萬兩,還不便宜嗎?
落魄江湖過滸頭,瀟瀟行李一扁舟。
撐腸拄服三千卷,盡欲疏君助國謀。
十國書
處理政事的時間已過,弘文殿中卻依舊忙碌。六張椅子上,依次坐著相國蕭瑟、太府寺卿楚惜才、中書省左丞鄭當時、右丞田澤、吏部尚書兼弘文殿大學士趙瑛、參議大夫呂慎行,這就是目前大苑最高權力代表——參與政事決策的弘文殿六卿了。
“給西瞻的國書大家再斟酌一下,要是沒有什麼問題明日早朝就發出去吧。”青瞳背負著手,在弘文殿正廳走來走去。為這封國書的措辭這些人爭論一個下午了,年輕的幾個還好,楚惜才今年已經七十多歲,明顯疲憊不堪。
“陛下,”楚惜才欠身道,“老臣還有一點意見。這封國書的措辭略微強硬了些,臣擔心會引起西瞻人的不快。不如適當表達一下我們的意思就罷了,後麵要求他們承諾不再搶掠的話就不要寫了吧。”
“楚大人!”田澤站起衝楚惜才一拱手,“是西瞻人平白無故搶了我們的財物,既然要出國書斥責,若是一點強硬的話也沒有,那還不如吃下這個啞巴虧算了。”
“田澤,話雖如此,但畢竟我們幾人都清楚國家現在的情況,此刻惹火西瞻,實屬不智。不能審時度勢,不是大丈夫所為。”趙瑛接口道。
田澤搖頭道:“一味屈而不伸,也不是大丈夫所為。國書是兩國都要入檔永存的,若是連國書都措辭謙卑,以後大苑對西瞻還能抬起頭嗎?”
“若是西瞻因此動武,我們損失的就不是區區三十萬兩銀子了。”
“國體蒙羞,損失更大!”田澤反駁,轉向蕭瑟道,“相國,你意下如何?”
弘文殿六卿中,楚惜才、鄭當時、趙瑛、呂慎行四人都是為官多年的老臣子,隻有田澤一人是青瞳提拔的後起之秀。誰都知道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相國,以往有了爭執,都會參考蕭瑟的意見,既然看法不同,田澤便問起蕭瑟來。
他話音一落,大家都去看蕭瑟。誰知今日坐在首位的蕭瑟沒有一點反應,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好像此事與他無關一樣。不光這一刻,蕭瑟整天的反應都很低調,在弘文殿坐了整整一下午,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田澤追問道:“相國,你覺得可以嗎?”
蕭瑟仍然微笑不答。
田澤還待再問,青瞳淡淡接口道:“你們商議吧,相國身體不適,他想休息,就讓他休息好了。”說罷斜斜地看了蕭瑟一眼,蕭瑟衝她一笑,青瞳眼中頓時冒出怒意,卻將目光轉向別處,不與他對視。
幾位重臣互相看看,都覺得有些不對,說話便一下子小心起來。幾人一直商量到快天亮,才勉強統一了意見,拿出一封國書來。弘文殿侍講陳文遠用小楷,工整地抄錄在正式規格的國書上。
青瞳拿到手裏又讀了一遍,最終還是提筆在後麵加了一點內容,才用了印,算是正式成形。這中間蕭瑟始終端坐微笑,就像不會說話一樣。
聘原皇宮中,秉筆官員正高聲朗讀大苑送來的國書,鑒於大部分西瞻人聽不懂這些話,他說幾句就解釋一下。
“‘……德不孤,必有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這句話就是說隻要德行好,就會有人跟從,如果言而無信,則不可行。”
“‘貴國之政,故不敢匪,然常聞“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諛我者,吾賊也”。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稍逆,得乎哉?’”
“這是客氣的說法。大苑人說,對於我們西瞻的國政,本來不該指手畫腳,但是曾經聽聖人說過‘說出我做錯的事的是我的老師,說出我做對的事的是我的朋友,而一味稱讚我的是我的敵人’。君子應該恭敬老師、親近朋友而遠離敵人,受到勸諫能改正錯誤,雖然有點不中聽,但是難道沒有得到更大的好處嗎?”
秉筆官擦了一把汗,大苑這封國書用了很多詞彙,說的都是信用一事,但用詞卻書麵得沒邊了,他解釋起來十分吃力。眼看著後麵還很長,他硬著頭皮繼續,“‘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交,止於信……’這句和前麵差不多,簡單說就是……就是……還是大苑先賢傳下來的一些為人做事的道理。”他四下看去,盡管一再語言直白,眾位大人還是大半被繞暈了。後麵的更難,他職責所在,勉強讀起來,“‘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由禮……’”
“娘的,這說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是人話不是?是人話怎麼一句也聽不懂?”蕭鎮東粗暴地打斷了秉筆官。他早就不耐煩了,聽到這裏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煩躁地一揮手,“這國書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恐怕隻有鳥才能聽得懂。”
“‘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由禮則雅,不由禮則夷固僻違,庸眾而野。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此之謂也。”貴豈來施施然說道,“三殿下不懂,卻不是隻有鳥才能聽懂。”
見到是任誰也忌憚三分的貴豈來,蕭鎮東勉強收斂,氣呼呼地道:“大苑人想做什麼,何不痛快直說?難道老子聽不懂你說話,就怕了你不成?”
貴豈來道:“這封國書想說的隻有一個意思,昔日兩國已經修書和好,我們不該言而無信,又搶了他們的糧餉。至於非得說我們聽不懂的話嘛……”他四下看看,才道,“臣推斷目的不外有三。一,顯示自己是華夏正統,禮儀之邦,要透出大國的文化來壓我們一頭。要是我們連國書都看不懂,那麼就會被他們看成沒開化的蠻夷。”
“娘的,大苑人敢戲弄我們?”
“殿下別急。”貴豈來伸手止住蕭鎮東的暴跳,又道,“還有一個截然相反的意思。這封國書囉囉唆唆,迂腐之氣撲麵而來,大苑人希望我們對他們輕視,認為他們是百無一用的讀書人,日後戰場相見,我們高傲自大,先輸了一局。”
此言一出,眾人肅然而驚,連蕭圖南打量貴豈來的目光都多了一分驚奇。這朝堂之上,有一半人聽到國書之後暗自不屑,對大苑輕視起來,若大苑國書真是這個目的,那可就達成了。
貴豈來四下一望,躊躇滿誌,“三,軟話硬話都說一半,大苑人是想說自己不是好欺負的,欺負急了定然會反抗。秉筆官,”他轉身朗聲道,“中間跳過,你從最後兩段開始讀,我猜真正的目的在這裏,諸位好好聽吧。”
前麵的國書讀得大家昏昏欲睡,此刻卻全都精神起來,豎著耳朵傾聽。秉筆官應了一聲,順著長長的國書找出最後兩段,大聲讀道:“‘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謂之至賊……’”
“咳咳……”貴豈來有點尷尬,“沒想到還是廢話,你再讀下一段吧。”
蕭圖南眼角閃過一絲笑意。秉筆官又讀,“‘夫驥一日而千裏,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他讀過長長的原文,盡量簡單地解釋,“這是說駿馬一天能跑千裏,劣馬走十天也就能到了。千裏的路程雖然很遠,也不過是有的走得慢一點,有的跑得快一點,有的先到一些,有的後到一些。但為什麼不能到達終點呢?路程即使很近,但不走就不能到達;事情即使很小,但不做就不能成功。”
貴豈來冷笑數聲,“他們的意思是勸我們做誠實守信的君子,別再騷擾他們,最終也能學會他們聖人的那一套,就和大苑同為所謂的禮儀之邦,不再是背信棄義的化外蠻夷了。哼,不過是爽快爽快嘴巴,大苑人最喜歡這種外強中幹的聒噪。諸位,不必在乎這些話,他們翻來覆去隻是說我們搶錢不對,卻沒敢說一句要把我們怎麼樣的話,大苑人不敢惹我們,隻是想要麵子罷了。”
中原人的文字還真是奇怪,竟然解釋成了白話還能讓人聽不懂。貴豈來的解釋沒出口之前,眾人還是茫然的,他這麼一說,大家才終於明白了,洶湧的罵聲頓時傳遍朝堂。蕭圖南一眼掃過去,卻見秉筆官神情有異地看著自己,張了張嘴,似乎還有話說。
蕭圖南皺皺眉頭,“怎麼了?還有就接著讀,什麼話都不要緊,大苑人敢寫,西瞻人還不敢聽嗎?”
秉筆官幹咳一聲道:“不……隻是,國書最尾另附著一張紙,寫著‘大苑帝君書西瞻振業王’,是給王爺的,要讀嗎?”
蕭圖南默然無語,片刻沉聲道:“將國書呈上來。”
烏野快步上前接過國書,呈了上去。殿中諸人麵色各異,既然放在國書中,就應該是兩國之間的事,見他不肯當眾宣讀,眾人難免對振業王猜忌起來。
隻見國書末尾一片朱紅,熟悉的字跡霍然出現在眼前,比起拖遝冗長的墨字國書,這幾行紅字很短,隻有寥寥幾句話——“大苑初建之時,你我兩邦之交何其好也,至今區區百年,日月猶照,天地猶存,唯願人心不改,則此幸苑勶與兩邦萬民同感,和睦有期也。”
這裏明著說的是兩國邦交的事情,兩百年前,西瞻和大苑確實是很好的,大苑執政者對西瞻的執政者下書,希望兩國一起努力,重現昔日境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瞳不太放心,怕這幾句話和國書一起被西瞻人入檔,毀了大苑的名聲,所以才寫得這麼冠冕堂皇。但是其中“日月猶照,天地猶存”不免讓人聯想起“天地為證,日月為鑒”,加之後麵“唯願人心不改”一句,有心人讀起來就比較曖昧了。
出國書是迫不得已,然而青瞳並不想打仗。她沒有把握西瞻人看了這個不憤而起兵,於是耍了個小花招,想用溫情緩和蕭圖南的情緒。用這種手段可以不落下話柄,即便被當眾宣讀,也隻當是對國書的補充,蕭圖南是枉自為她擔了猜忌了。
隻是幾個字,蕭圖南卻看了許久許久,他用極淡的語氣說:“給我寫信,也用起朱批了。”
聲音不大,在一片喧囂的朝堂上隻有近在身前的烏野能聽見。聽著這樣不帶一點情緒的聲音,烏野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仿佛置身曠野,天地悠悠,隻有蕭圖南孤身一人悵然佇立,說不出有多麼孤寂。
十一出使
蕭圖南的目光一直淡淡的,過了很久才收回來落在大殿上,聽幾名武將叫個不休。一個武將大聲道:“我們退一步,他們還蹬鼻子上臉了。大苑人要麵子,西瞻人就不要嗎?振業王殺了可賀敦的世子,這個麵子給得還不夠大嗎?”
“出國書?”另一人接口,“老子帶兵再搶他們一次,看他們能怎麼樣!”
“對,我們再去搶,看大苑人能怎麼樣?”
“惹惱了老子,就平了他們的國家,咱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看誰還能唧唧歪歪。”
群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站在玉階上的振業王冷冷地看著他們。他什麼也沒說,可他身上正靜靜地散發著寒氣,群臣的興奮被這寒氣凍結了起來。
“回書——此事乃可賀敦部私自所為,已經予以懲戒,西瞻部眾自當約束,望——”蕭圖南眸子收縮,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兩——國——永——好!”
此言一出,朝堂大嘩,好些人都用憤怒的目光望著他。蕭鎮東原地跳了起來,“阿蘇勒,你瘋了嗎?”
很多官員一起叫起來,“殿下,請別毀了西瞻的威名!”
“殿下,不能讓大苑如此囂張!”
蕭圖南重重地一跺腳,哼了一聲。所有人都住了口,雖然不敢再說,但眼中的悲憤之情卻溢於言表。蕭圖南的目光冰冷地望過去,對上他們的眼睛,官員們一個個低下頭,不敢再看。蕭圖南看了一圈,開口道:“國書就這麼發,沒有事情的話,退朝!”
“阿蘇勒!”突然一聲怒吼傳來,蕭鎮東雙拳緊握,吼道,“你的國書要是這樣發出去,三爺沒臉活了。今天我就是拚死也不答應,你要發就先宰了我。”
他的話激起了西瞻人的勇氣,好些武官慢慢抬起頭來,與蕭圖南對視。
“你們都要拚死?”蕭圖南的眼睛眯了起來,目光凜冽,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抿起來,如同刀鋒。
就在這時,丞相蕭兆擎越眾而出,他深鞠一躬,對蕭圖南大聲道:“望殿下聽老臣一言。”
蕭圖南皺起眉頭,如果是別人倒罷了,蕭兆擎是丞相又是皇族,他當丞相已經幾十年,根基遍布朝野內外,如果他也反對自己,那可就麻煩了。他沉聲道:“丞相,你也反對嗎?”
“臣自然聽從殿下安排!”蕭圖南眉頭剛剛展開,蕭兆擎卻立即道,“可是各位大人說得也有道理。”
“族叔,你到底什麼意思?”蕭鎮東不滿地叫了起來。
蕭兆擎道:“大苑人的這封國書,我看也沒有什麼,最多就是想掙個麵子。想要省事,給他們一個麵子也就罷了,畢竟錢我們已經搶來了,落個實惠。”
蕭鎮東怒道:“我們西瞻的部落王子換大苑三十萬兩銀子,這麵子還不夠嗎?想要實惠,直接出兵去搶,那才是真正的實惠。一味退讓,大苑人還以為我們怕了他們。”
“三殿下,你說得對,我們的兵力的確比大苑強盛得多,不必畏懼他們。但要是直接進攻,恐怕會引起大苑人的殊死抵抗,我們也會損失不小。何況大苑雲中一帶剛剛經曆了大災大戰,沿途已經沒有什麼財物可補充我們的軍需。大苑讓出雲中,把軍隊駐紮在關中,也正是因為補給問題。曆來出兵都是下策,既然進攻大苑為的就是財物,臣有一個想法。大苑人反複說他們是泱泱大國、禮儀之邦,不如我們也出一份國書,以友好的名義向他們索要財物,若能不出力便坐享其成,豈不更好?”
一官員搖頭,“不嚐點厲害,大苑人豈會乖乖把財物送來?”
蕭兆擎高傲地道:“那當然是要施加些壓力了,要讓大苑人知道,如果真的打起來就不會這麼簡單了事,西瞻遠遠強於大苑,大苑人不可能不掂量掂量。”他轉向蕭圖南,“這樣做,大苑人既有了麵子,我們西瞻也得到了財物,諸位大人也能滿意,王爺意下如何?”
蕭圖南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那依著丞相,這個國書該怎麼寫才好?”
群臣的怒火的確需要平息,如果有不用作戰也能拿到錢的方法,他並不反對。何況不管能不能拿回錢,至少要表明態度。在此事上如果還反對,他的壓力也實在太大了。
群臣都鬆了一口氣,振業王這麼說,就表示他適當地妥協了。
蕭兆擎道:“臣以為可以這樣說——為了維持友好,我們不惜殺死了西瞻最好的盟友——可賀敦部落的世子,這足以表達我們對大苑的誠意了。至於被搶走的財物,我們並沒有看見,所以也不能給友邦送回去。可是拔淩鐸穆爾順手掠回的五千邊民,大苑至今沒有領回去。我們願意與大苑永世交好,為了表示誠意,已經替大苑把人救回來了。但是草原貧瘠,生計艱難,如果大苑能補償這些日子我們養活大苑人而耗費的糧食,就把這些人還給他們。臣以為,我們俘獲了五千俘虜,要二十萬石糧食再加上二十萬兩銀子應該沒有問題。以大苑目前的情況,為了不打仗,他們隻能把這些錢乖乖地給我們。”
“這麼多就夠了?”蕭圖南眉毛一抬,詫異他的胃口不大。
蕭兆擎搖頭,“還可以告訴大苑人,如果他們願意每年給西瞻五十萬兩的歲貢,我們還可以協助他們安定邊境,如果不願意……”他微微一笑,“出於兩國友好,日後再有小部落騷擾邊境,我們還會替大苑收拾,但這可是極麻煩的。西瞻有二十幾個小部落,就是一個部落一個月去一次,隻抓回幾百人,收拾起來也很麻煩,需要的時間難免長一些,這就要大苑體諒一下了。”
群臣互相對視,丞相這是在明明白白地趁火打劫,哪一個國家的邊境受得了一個月被騷擾二十多次?大苑如果國力夠強,當然可以自己處理這些騷擾,但西瞻都是遊牧騎兵,進退自如、機動靈活,大苑在這方麵的劣勢一百年也扳不回來。他們不停地用小股騎兵和你遊鬥,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著,人來少了根本無濟於事,大軍進入西瞻那就是挑戰了。一年五十萬兩雖然不少,但也隻能答應下來了。
要是每年真的有五十萬兩,那又何必出兵?眾人思慮之下,都覺甚好。
蕭兆擎笑道:“就算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七折八扣下來,能拿到一半也挺好了。大苑人不是喜歡以禮壓人嗎?我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口氣太軟是不成的,國書已經用詞溫和,如果使臣態度也溫和,大苑一定小瞧,就不會給我們錢了。這個國書,臣推薦一個人去遞。”
蕭圖南以眼神示意他說,蕭兆擎笑道:“貴大人,你願不願意出使大苑,去遞這封國書?好好打壓一下大苑人的脾氣,要讓他們乖乖地聽話。”
貴豈來望著蕭圖南,蕭圖南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道:“那你就去吧。”
貴豈來喜不自勝,大聲道:“臣定然不辱使命。”
蕭兆擎滿意地笑了。計策得成,他就立了大大一功,便是不成,他也幫振業王解除尷尬,賣了未來皇帝一個人情。在這個時刻,他深信自己目光長遠,看得透徹。
十二使臣
按照禮節,西瞻的國書先遞上去,使臣在殿外等候,等大苑君臣看完了,才會告訴他結果。
貴豈來穿著西瞻人的禮服,靜靜地等候著。西瞻禮服的裝飾以金刀、獸牙等象征勇猛的東西為主,他這身打扮在大苑人眼裏是野蠻的,立在太和殿外的宮中侍衛和內侍,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貴豈來身後四個隨從臉上不禁現出怒色,
貴豈來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他打量著這座古老的皇宮。大苑的富庶讓他驚訝,整塊白玉做成的欄杆和台階,一眼望不到邊;錯金的大鼎、鎏金的巨大銅獸隨處可見,就擺在露天裏;守衛太和殿的侍衛足有幾百個,他們身穿銀甲,貴豈來可以肯定這些人胸前的獸頭護心鏡都是純金的;至於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貴豈來無法估算它們的價值,但肯定要比站在裏麵的人值錢得多。貴豈來微微露出冷笑,更加堅定了要瓜分財富的決心。這麼多令人目眩的財富,勇猛的西瞻人比軟弱的大苑人更應該擁有。
國書已經遞上去很久了,他可以想象大苑宮殿內現在一定很亂,不過等他進去,就會更亂。大苑人覺得他是野蠻人,很快,這個野蠻人會給你們一個驚喜的。
終於,太和殿內傳出宣西瞻使臣上朝的聲音。隨著內監的唱報,貴豈來穿過一隊隊拿著禮器的整齊衛兵,高昂著頭走進太和殿,對滿朝文武皆不屑一顧,開口便道:“國書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二十萬石糧食、二十萬兩銀子換人,你們換不換?”
方行舟喝道:“來使不得無禮,先拜見我朝皇帝。”
貴豈來傲慢地看著青瞳,問:“你是大苑皇帝還是振業王妃?如果是王妃,臣下理應拜見,如果隻是大苑的皇帝,那麼天朝上臣,就不需對你多禮了。”
這一句話就激怒了所有朝臣,人人對他怒目而視。青瞳暗暗歎氣,雖然西瞻的國書寫得用詞柔和,但她也有心理準備,事情沒那麼簡單。使臣的態度,明顯就是一個下馬威。不打擊一下他的氣焰,下一步沒法談。她猶豫一下,把目光瞥向對西瞻的態度一向強硬的田澤,示意他出麵。
田澤上前一步朗聲道:“當真可笑!曆來青史,天朝指的都是我泱泱中華,何時輪到你西瞻化外之人擅稱天朝?你可知在《禮記》中,天朝是什麼意思?”
關於青瞳還是不是振業王妃這個問題不能糾纏,如果現在論證出了結果,無論是不是,都是她吃虧,他隻好抓住另外一個話題開始反駁。
貴豈來高傲地一仰頭,“天者,強也!西瞻國土比你們大、兵力比你們強,如今四顧天下,除卻西瞻,誰還能擔天朝之稱?哼,你倒有臉提起《禮記》。你們大苑靠著卑賤胡虜、陰險婦人,聯合謀奪帝位、殘害同宗,還敢提起一個禮字?當著我西瞻大國使臣妄稱天朝,豈不可笑?”說罷,向長著藍眼睛的蕭瑟和青瞳各望一眼。
大苑朝堂之上,地位最高的兩個人被他一句話,就都給罵了。
藍眼睛在大苑被稱為天眼,但在西瞻卻是邪惡卑劣的象征。此言一出,蕭瑟眼中突然閃出一絲精芒,但立刻又恢複成這麼多天來,一直掛在他臉上的溫和笑容,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青瞳不久前剛剛被罵作陰險之人,相比之下,貴豈來客氣多了,沒有瞄著她腦袋來一箭。她雖然第一次和貴豈來打交道,但在西瞻卻久聞此人大名,深知正言官職的性質,便是振業王也挨過他的罵,所以也沒覺得生氣,但是大苑其餘的朝臣卻個個怒發衝冠。
田澤滿臉通紅地指著貴豈來道:“一派胡言!我皇之位乃是先帝傳下來的。我皇曾將皇位空懸兩月以待先皇回心轉意,後先帝執意如此,天下反複進言,我皇不得已才受命。陛下登基,祭奠過祖宗太廟,昭告過天下黎民,何來謀奪帝位、殘害同宗之說?”
貴豈來哈哈大笑,道:“傳位?果然是言辭之美,可飾太平。昔日李世民玄武之變也是傳位,宋太祖黃袍加身也是傳位,照你這麼說,你們中原五千年來沒有一人謀位,都是上一個皇帝當得不耐煩,自己將皇位恭送……啊,對了,是傳下來的。而且這麼急不可耐,我家振業王的女人回了趟娘家,也趕快傳她一個。”
戶部尚書黃希原花白胡子氣得抖成一片,“爾家的振業王,侵我領土、逼我京都,才會有昔日和親之舉。古之聖賢遇道不同,亦不與之相謀,如今我皇亦與其無關。”
大理寺卿範歸豫幫腔道:“昔天下大亂,國祚衰微,乾坤為之倒懸,鍾鼎為之傾覆,奸臣當道而行,萬民置身水火,獨我主奮祖宗之餘烈,興苑室於故都,此位實至名歸,可昭日月!且父子相傳,合天地情理,近人倫綱常,何需外人置喙!爾將詩書禮易通讀過後,再來說話!”他是個老儒,一開口就是連串排比,和他寫文章一樣,前些日子送去西瞻的國書就是由他起草的。
貴豈來眼珠轉了幾轉,雖然在西瞻,他可以算是漢學第一人,但是真正麵對大苑的鴻儒,他也不敢說看過的書能超過這些老頭子,看先前的國書就知道不是他們的對手。反正他是西瞻人、大苑眼中的蠻夷,不妨揚長避短,無論用什麼方法,此次殿前對答,隻要將大苑人氣焰壓得服服帖帖就達到目的。於是他先來一句雅的,“餘讀詩書,隻有誌於用世,而恥為無用之學,故於古今製度沿革、民生利弊之事,皆博問切究之。”話音一轉,道,“至於你所謂綱常禮數,餘則僅知一二,還要向大人請教。”
黃希原不由問道:“你知道什麼?”
貴豈來仰天打了個哈哈,“餘隻知夫為妻綱,這是爾苑朝的禮書所載,爾等豈可不知?如此說來,你大苑國君,不過振業王府眾女之一罷了。若依照你朝所講的禮數,便該遵從我主,安守婦道,你大苑也應歸入我國,這也是合天地情理、近人倫綱常,何以你們竟割地稱王?爾等不遵禮數在先,卻怪我毫無禮數,豈不怪哉?”
黃希原已經氣得隻會搖頭,哆嗦著反複說:“一派胡言!你一個外臣,竟敢出言辱我一國之君,蠻夷之人……你,你……”
青瞳擔心地看著他,真怕老頭子一口氣上不來噎死過去。
十三利口
霍慶陽和林逸凡被派出去守著南邊幾個藩王了,武本善因傷留在朝中,此刻他大怒出列,道:“西瞻使臣,你有事說事,何以一再出言不遜,是不是想要刀兵相見?”
貴豈來道:“刀兵之事不是我區區正言可以決定,沒想到在大苑,你一言就可以論及刀兵,閣下是什麼官職,失敬失敬!”他遇到文人才掉書袋,遇到這樣穿著魚鱗甲的武將,竟然立即改口,毫不以詩書壓人。
別人或許怕這個,但武本善卻不怕這種挑撥,他朗聲道:“我是護國公,關中平章政事。不是我一言可以論刀兵,天下大勢,便是如此。西瞻不仁,幾十年來屢屢犯我邊界、害我黎民,呼林關外累累白骨皆是證明。兩個月前你們又侵我邊境、大肆搶掠,你們行事如此,自然會惹來刀兵。”他是殺伐半生的武將,那種淩厲之氣是田澤、範歸豫、黃希原乃至青瞳都沒有的。本來很能鎮住人,可惜武本善對西瞻成見太深,最後話題一轉,畫蛇添足地說起以前的往事來。
貴豈來眼珠轉了幾轉,道:“西瞻不仁,你們大苑就仁義無邊了嗎?我在你們大苑書上見過一句話,叫仁者不言兵,將軍對刀兵這麼感興趣,還談什麼仁?翻開史書看一看,你們大苑打的仗可比我西瞻多許多。你們今天的領土邊界,還不是祖宗搶別人的?我們西瞻至少敢做敢認,不會一邊殺了人,一邊還滿嘴仁義道德。”
青瞳歎氣,果然被貴豈來抓住把柄,也大談往事,而且一談就是兩百多年。
兵部新任中郎將汪廣洋怒道:“我朝先祖那是為了天下安定,是仁義之師,你西瞻先祖不是也一樣嗎?可是西瞻搶掠,卻是近在眼前。”
“啊!”貴豈來假裝恍然大悟,“過去半年就是不仁,過去許多年就是仁義了,那麼你不理這件事,等著它過去兩百年不就行了。”
武本善和汪廣洋同時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是打仗,這些武將個個能以一當百,可若論鬥口,那就百不當一。
田澤隻好又挺身而出,誰讓他官大資格老,當然得多擔待一二了,“貴使前來,不是西瞻王命你逞口舌之威的吧?如果那樣,派個鸚鵡來也就是了。”
貴豈來道:“我曾看過你們中原一個好玩的故事,叫晏子使楚。晏子說得好,出使上國派上等人,出使下國派下等人,大人要求鸚鵡出使,莫不是此處是個鳥國?”
田澤差一點噎死在當場。正言的官職性質在今日朝堂上所有人中,大概隻有蕭瑟和青瞳清楚。人家是從小練習罵人練到大,田澤雖然是青瞳看中提拔的英才,卻肯定不是對手,隻怕這朝中也無人能敵。
“你他娘的才是鳥官鳥人,老子打爛你這張臭嘴。”眾人大驚之下抬頭看,卻是十六衛軍逸府中郎將陳大昌。他是霍慶陽的部下,因平南軍功升職至此的。這個人是純粹的老粗,自己的名字也隻會寫中間那個“大”字。聽貴豈來罵了半日,他早已怒火中燒,不管不顧地就罵了出來。
“你他奶奶的是什麼鳥?躲在一旁就像是糞坑裏的蛆蟲,苟安在一處,以騷臭的飲食度日。看你站在後頭,也不是什麼大官,平日裏屁也不敢放一個吧?現在倒是滿嘴噴糞,還稱什麼老子,你是狗屎的老子!”
眾人又一次目瞪口呆,貴豈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文有文罵,武有武罵,現在居然還可以村罵。他倒是葷素不拘,大有你們全上,老子毫不在乎之勢。
汪廣洋目瞪口呆地道:“你、你、你,一個文官,竟然口出髒話……”
貴豈來哈哈大笑,道:“無知小輩,我是西瞻堂堂的正言,正言者,無話不可言。這天下的言辭何來髒與幹淨之說,且看聽的人心中所想,心正就不怕言辭不正,心髒才會說別人口出髒話。”
武本善怒道:“依你所說,西瞻的正言就是罵人的,誰能罵得過誰,誰就是正言?”
貴豈來點頭道:“然也。正言指的不是官職,而是你所說的話是不是正理。我便是一個把正理說出來的人罷了,不管你用什麼話,隻要你能說得我服,我就認定你說的話是正言。”
青瞳腦袋裏閃過一句話——這是個蒸不熟、煮不爛、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回過神再看,朝堂上已經一片喧嘩。文官武將一起開口大罵起來,文有文的措辭,武有武的說法,貴豈來憑一人之力猛烈還擊、發揮出色,眼見半數和他對過話的官員都滿麵漲紅、渾身顫抖。大苑加上大梁共四百年,這太和殿中還沒有這麼熱鬧過,如果屏蔽了聲音,看動作倒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許多一輩子都沒有罵過人的文官都開了戒,然而,越是豁出去什麼都罵,越不是貴豈來的對手。眼見這番舌戰,貴豈來定能輕鬆取勝。
這場麵也太不堪,青瞳皺起眉頭想大喝一聲——來人,將他拿下。抓他倒是可以,隻怕一開口惹禍上身。看他罵得正興奮,隨口給自己兩句怎麼辦?貴豈來連蕭圖南都罵,沒有理由會特別關照她。別人被罵也就罷了,她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臉麵,要是挨上一句村罵,那麼隻好殺了這位來使了,然而這樣的後果她又實在不願意承擔。
如今貴豈來罵得雖然凶,實際目的卻是要錢,為了錢開戰,國人恐怕不會支持;因為被他罵了幾句而開戰更不行,這些話拿到軍中激不起同仇敵愾,反而會讓人覺得打得不值得;但就這麼忍著也不行,難免被人瞧不起,若真打起來影響威信。哎呀,真是頭疼啊!她早就料到此事沒那麼容易擺平,隻是沒想到談判還沒開始,西瞻的使臣就成絕殺了。
她正想著,胳膊在桌子下麵被輕輕拉了一下,身邊穿著四品侍書服飾的花箋不動聲色地從下麵遞給她一張紙,青瞳快速瞄了一眼,見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鬥大的字——穩住他,我去辦救兵。千萬等我,別讓他停了。
“千萬”二字寫得極大,如同加重語氣一樣。“搬”字還寫錯了,寫成了“辦”。墨跡早已幹透,看來這紙條寫了好一會兒才遞進來。青瞳認得這是任平生的字,除了他沒人有這麼凹的水平。
因為任平生無事,青瞳便任命了他一個十六衛軍教頭的職務,讓他教授軍官搏擊之術。很快,被他訓過的那些軍官個個叫苦不迭,任平生搖頭說他會的是一對一的功夫,都是要從小練習,不是這些已經成年、骨頭僵硬的軍官可以學得了的,於是自己請命改教大內侍衛。
侍衛基本上都是練家子,這下就沒了問題。隻是這個大個子從此領了腰牌,出入內宮比蕭瑟等重臣方便百倍,毫不避諱。當然,隻要青瞳不介意,別人也不敢說什麼。朝堂上來了這個克星,消息被宮女內侍傳進內宮,任平生偷偷潛進太和殿後殿聽了一會兒,就寫了個紙條然後飛一般走了。
青瞳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朝堂,再看看發揮得遊刃有餘的貴豈來,心道:千萬別讓他停?我就是想讓他停也得有辦法啊。又極奇怪,任平生說去搬救兵?她看著罵得吐沫橫飛的貴豈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本朝有這方麵的人才。
十四PK
大苑這方的聲音已經低了下來,隻有少數幾人還能勉強一戰,言辭也重歸文雅。
貴豈來的聲音依然高昂清晰地傳來,“哀吾生之鄙賤,又何矜乎才藝也!予奪其不可馮,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將異世同其狼藉。遇秋氣之惻愴,諒時命其不可為,獨申哀而竟夕……”
青瞳聽得腦袋發脹,看著武將個個眼睛發直,文官個個嘴巴發澀,隻有貴豈來還跟吃了五石散一樣興奮。
在一片混亂中,方行舟進來唱報,“皇上,侍衛軍教習任平生攜一人宮外求見。”
青瞳簡單地道:“宣。”她的表現一直很符合身份,從頭至尾,表情沉著、目光堅定,不管心裏怎麼想,麵上一直不慍不火。
方行舟表情頗有些古怪,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低頭應了一聲“是”,片刻就帶著任平生和一個中年女人進殿來。這女人粗手大腳,指甲縫裏還有黑泥,隻有一副水蛇腰一步三搖,還有些韻致。
她的眼睛呈三角狀,眉成吊梢,顴骨高高聳起,兩片薄薄的嘴唇,在她長度頗為壯觀的臉上顯得好不精致。她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衫,顯然是第一次穿,衣服上壓的褶子還沒有展平。她見了這樣大的場麵頗緊張,身子微微發抖,帶動新上漿的衣服沙沙作響。任平生規規矩矩地行禮,這女人撲在地上,咚咚磕了好幾個頭。
青瞳皺起眉看著任平生,任平生衝她擠擠眼睛,她想不出這個女人是幹什麼的,但卻相信任平生的鬼主意,於是仍舊不動聲色地看著。
那女人站起來環顧一周,看著裝束完全不同於中原人的貴豈來,回頭問任平生:“就是他嗎?”
任平生點頭,“是,能罵過他,給你五兩銀子。”
女人答應一聲,先衝貴豈來陰陰一笑。貴豈來一愣,隻見這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揚起,誇張地往腿上一拍,隨後踩著這個節奏跳著腳罵起來——
“瞧你那樣,滿臉芝麻醬,豬鼻子狗臉不像人樣。你頭是豬養的、身子是雞養的、腳是熊養的、肚裏的雜碎是母狗生的,一看你就是三伏天賣不掉的肉——臭貨!有大哥有三弟——你算老幾?強盜畫影像——就你那副賊形!烏龜跌在竹園裏——就活該戳死你這個硬皮軟雜碎的王八蛋!”動作純熟至極,聲音連貫順暢,抑揚頓挫,一點也沒停歇。
任平生出宮門後即刻騎上快馬,飛奔到離京都八十餘裏的一個村子,開口就問:“你們村裏最能罵人的潑婦是哪一個?”
他拿著兵馬司的關防,盡管要求奇怪,當地裏正還是不敢耽擱,把他領到一個院落前,隆重介紹了這個外號“小歪嘴”的中年農婦。當任平生用五兩銀子誘惑她去和一個外族人對罵時,她隻一句話便堅定了任平生必勝的信心,小歪嘴問:“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貴豈來嚇了一大跳,問道:“你是何人?怎麼出口傷人?”
“好你個孫子,胎毛剛摩挲幹淨,轉過屁股就不認識你娘了,老娘是你貼親熱辣的八輩子祖宗!你嫌你老娘出口傷人?你那點本事不也是老娘給你的嗎?”
貴豈來大怒,“你到底是何人?膽敢辱罵一品大員,便是你家皇帝也不能對我如此無禮,還不將她拿下治罪!”
小歪嘴有點氣餒,慌張地四下看看。青瞳沉聲道:“朕這朝堂,還輪不到你發號施令。跳起……呃,貴豈來,剛才你言道,不管用什麼話,能說得你服就是正言,還算不算?”
以前蕭圖南每次提到這個正言大人都叫他“跳起來”,害得青瞳差點脫口而出。
青瞳對小歪嘴道:“那民婦,西瞻來使想和你辯駁一番,你莫要讓他失望。”
小歪嘴得了定心丸,大喜道:“遵旨。”回頭得意洋洋地看著貴豈來,道,“你想變啥玩意兒?就是變成夜壺我也不怕你。”原來她不知道辯駁是什麼意思。
貴豈來氣得直哆嗦,道:“我看你必是一個無知潑婦,即刻滾回去,不要在這裏撒野。我堂堂天國上臣,豈能和你這種蠢人計較。”
這下小歪嘴明白了,原來是吵架啊,這個她是具備專業素質的,深知聲高、嘴快、得不得理都不讓人的重要性。於是不容任何人插嘴,小歪嘴已經“呀哈”一聲叫起來,“上個茅房都能撐著你?說你老娘撒野,你個孫子是撒風!咱肉骨頭敲鼓——昏(葷)咚咚,大哥別說二哥醜。”
青瞳回味著“上個茅房都能撐著你”這句話,暗地裏一咧嘴,這比喻得實在太惡心了。
貴豈來怒道:“我不和你說話,大字都不知道會不會寫一個。好哇,還妄稱天朝上國,我回去要和所有人說,你們大苑朝堂之上,竟容這無知村婦撒野……”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小歪嘴照臉啐了好大一口,她炮珠般又急又快又響又脆的聲音爭先恐後地蹦了出來,“屎殼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騰雲駕霧,不知道死在眼前的熊貨!老娘不會寫字,也沒見到你孫子寫,灰堆裏燒山藥——都是些渾(灰)蛋!”
“我自然會寫……”
“呸!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臉。會寫字稀罕?村東頭的老賭鬼也會寫幾個,還不是老肥豬上屠——挨刀的貨?掃把眉毛熊泡眼兒,爛糟鼻子包子臉兒,吃人飯不拉人屎尿,說人話不辦人事,我看你也就是個天落饅頭狗造化!”
貴豈來大怒,好容易趁著小歪嘴換氣的空當插了一句,“看你的長相醜陋無比,就知道你是個刻薄刁婦……”
“呀呸!”小歪嘴一蹦老高,“老娘醜?你孫子更他娘的沒法看。我看你趕緊把腦袋砍下來塞屁眼兒裏當燒雞賣了,好歹遮遮羞!孫子哎,你光著身子追我二十裏地,我回一次頭都算我是流氓!”
任平生臉漲得通紅,運了好幾回氣才把笑聲憋回去。朝中好多人都低下頭去,範歸豫使勁拽著腰上的玉牌,手背上青筋都暴出來了,生怕泄了這口氣。柱子上傳來奇怪的聲音,再一看,是汪廣洋臉紅如火,正在撓柱子。隻有花箋忍不住,捂著嘴衝進後殿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眼睛紅紅地回來,顯然是眼淚都笑出來了。
“閉嘴!”貴豈來暴跳而起,“我讓你閉嘴!”
村罵雖然他也罵過,但不是這樣胡攪蠻纏、胡說八道地罵,還是要講著道理辯駁才行。可小歪嘴思路天馬行空,並不和他講任何道理,隻以氣人為目的,談話內容早就離題萬裏。兩個人誰醜誰好看,這有什麼好辯駁的?可是隻要他開口說一句話,小歪嘴那兩片薄唇立即上下翻飛,先罵他個狗血淋頭再說。貴豈來幾次插不上嘴,氣得快發瘋了。
小歪嘴雙眼放光,興奮得眉飛色舞,她的神情和貴豈來剛才很相似,一個絕代劍客拔出寶劍,一個千軍之帥聽到角鼓,都會雙眼放光。這樣看來,他們的區別也隻是領域不同罷了,罵街也是一項可以讓人自信的技能。
小歪嘴還在連珠炮一般地說:“天上落豆渣——你就是個該豬吃的貨!五百錢分兩下夠你用兩次——次次都是二百五!駱駝生驢子——哪裏出來你這個怪種?你個鐵匠鋪的料——挨打的貨!望鄉台上高歌——不知死的鬼!”
貴豈來隻覺呼吸困難,任平生拉拉興奮無比的小歪嘴,“行了,行了……”
小歪嘴意猶未盡回頭又道:“你後脊梁長瘡、肚臍眼流膿——壞透了!狗咬皮影子——沒一點人味!牆頭上跑馬——不回頭的畜生!閻王的爺爺——你個昏頭暗尾的老鬼……”
眼看貴豈來的眼睛白多黑少,身子中了風一樣搖搖晃晃,任平生不得不說了一句:“要活的。”
小歪嘴這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口。殿上諸人此刻實在忍不住,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一片嘈雜。
青瞳將手一伸,下麵立即安靜了,她沉聲道:“鴻臚寺卿,命人送貴豈來回使館暫歇。”隨後又衝貴豈來道,“等你想清楚怎麼和一個國君說話,再來議事,如果還是如今日一般便罷了。西瞻的堂堂正言在大苑不過值銀五兩,朕若想聽,大可以花些銀子,就不必你萬裏奔波來正這個言了!今日事畢,退朝!”說罷咚地站起,不等群臣施禮便自顧自地轉身而去。
任平生暗歎——當招牌不容易,別人能笑,她還要保持皇族風範。任平生理解的風範,就是像今天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沒有表情。
花箋急忙跟上青瞳的腳步。按照禮製,她本應扶著皇帝的手肘慢慢走的,現在皇帝快得和小跑似的,變成了她拽著青瞳的衣袖勉強跟著。剛剛轉過太和殿前後殿的屏風隔斷,青瞳就一下坐到了地上,拍著大腿狂笑起來。
這正是——看朝堂再起風雲色,小歪嘴PK大正言!
我亦千古足風流,江山留與他人愁。
舌吞漠北三千裏,氣壓西域十四州。
十五和約
果然,貴豈來在使館歇了整整五日,再上朝已經沒有那種囂張氣焰了。他眼神溜過一圈,確認小歪嘴不在,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右手撫胸施了一禮,道:“外臣見過陛下。”
大苑眾人喜笑顏開,心道:你早這麼老實不就得了?全不管這個人的氣焰並不是自己打下去的。
青瞳卻是一愣,在西瞻,她雖然與貴豈來沒有過多的接觸,但是此人備受西瞻朝廷看重,憑借的可不是一點罵人本事而已,眼見他換了一種態度,最大的可能就是換了一種策略。就算普通人輸了不算什麼的鬥口,對一輩子舌頭下麵無敵手的正言大人打擊巨大,但他也不可能挨了一頓罵就正事都不顧了。
貴豈來恭敬地開口,道:“大苑皇帝陛下,外臣的來意,國書上早已寫明,二十萬石糧食、二十萬兩銀子也不算很多,貴國拿出糧食,外臣就回去複命了。”
武本善冷笑,“豈有此理!你們入侵我們的國家,搶了糧食、擄了人民,回過頭來還大言不慚地要我們拿糧食和金銀贖人!如此說來,全天下的行當要數強盜最做得來,真正的一本萬利。”
貴豈來道:“這位大人此言差矣。你親眼看見我們搶掠了嗎?搶了你們糧食人口的,是邊境可賀敦部落的士兵。
“我們西瞻和大苑可是有國書的,白紙黑字、山川作證,兩國結為秦晉,永世交好!所以我家振業王才不辭勞苦,辛辛苦苦替你們大苑把被擄的邊民追回來了。你們打不了,振業王隻是因為管教不嚴,就殺了可賀敦大酋長的兒子,這件事在西瞻可是人人知曉,我們的誠意還不夠大嗎?
“誰的邊境沒有一點流寇,前些時日,你們大苑的盜賊還殺了我們西瞻不少人呢,這件事找誰追究?現在我們不過要你們一點這些日子大苑人吃去的糧食,這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嗎?”他話鋒一轉,道,“你們要是實在不肯給也罷了,這些人我們繼續養著,等你們肯給的時候再來贖。不過時候越久,這些人吃去的糧食也就越多了。”言下之意,再等下去,二十萬的數目還要上漲。
大苑眾人一時嗡嗡起來,說大苑流寇殺了西瞻人多半是貴豈來編造的,然而當今天下大亂,他們也不敢保證沒有其事。而蕭圖南殺了拔淩鐸穆爾,卻是各國都知道的事情,這樣看來,西瞻對大苑還真的沒有惡意,他們索要糧食之舉,不過是西瞻貪婪成性罷了。至於貴豈來出言不遜,既然他已經為此吃了苦頭,今天態度大變,那麼蠻夷之人,也不用太和他計較了。
關於國書中提到的歲貢確實過分了些,沒有經過一場大戰就伸手要歲貢,實在讓人難以接受。可是難道把這話明著說出來,讓西瞻先過來和自己大戰一場嗎?而且大苑亂了這麼久,西瞻人沒有趁勢進犯已經出乎大家的預料,甚至有人暗暗覺得自己已經占了便宜了。
在幾乎所有人的心中,如果真的打起來,大苑一定會失敗的,結果還是一樣。有一些比較務實、不把臉麵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人不免開始打算,其實也可以先答應下來,盡力拖延就是,實在拖延不得,等歲末需要進貢的時候說不定已經形勢大改。即便還和現在一樣,五十萬咬咬牙也就拿出來了,總比西瞻現在就進攻、滅了他們的國家要強吧。
眾人都眼望禦座,等著皇帝的反應。青瞳眉頭皺起,歲貢是絕對不能答應的,史書上寫上歲貢,那就不止是她一個人的臉,全苑姓祖先的臉也一起丟了。不過她也有苦衷,她的皇位來得不正,國內好多藩王都蠢蠢欲動,此時惹翻西瞻,她就無暇顧及國內了。
她的眼睛習慣性地瞟向蕭瑟,希望他能出個主意。結果對上蕭瑟帶著戲謔的眼睛後,才想起自己和此人正在冷戰。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幫忙,看他那個樣子,青瞳突然怒氣上揚,將臉一板,轉向貴豈來喝道:“豈有此理,你們西瞻人管教不好自己的臣屬,還要和友邦要錢?若真是無力管教,那麼請讓開一條路,朕可以派兵代勞!”
貴豈來一驚,沒想到大苑的態度如此強硬,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可是他一轉頭,見朝上群臣多半都露出駭然的神色,顯然沒有料到皇上要主動出兵西瞻。
貴豈來放下心來,大苑人還是怕他們的。於是他眼角一挑,道:“巧了,臨行時,振業王也和外臣說,得知大苑內部不甚太平,幾個藩王不服王化,私自募兵築城,有謀反的跡象,既然兩國交好,振業王也願意出兵幫助皇上討伐。”
“你在威脅朕?”
“哪裏的話,外臣隻是禮尚往來,皇上要幫我們管教臣屬,西瞻自然會加倍報答。”
戰鬥升級了,這比不得幾句嘴皮得失,霎時間氣氛冷了下來。
青瞳瞳孔收縮,凝望著西瞻使臣,反複盤算著要把態度做到什麼程度才好。她的眼睛在貴豈來身上溜來溜去,像是在觀察在哪裏下刀才好。
每個人都被她的樣子嚇著了。實際上,青瞳已經決定給錢了,她反複思考良久,眼下仗是打不起的,隻能吞下這口氣。至於現在的態度隻是做個樣子,她打算改革財政很需要威信,而敢於和西瞻開戰甚至主動挑釁的膽子,絕對能嚇倒一批人,有利於她日後的動作。
貴豈來,如果借你腦袋用用,是利大還是弊大呢?她的眼神溜向貴豈來的脖子,來回盤算著。指揮過千軍萬馬、看過屍橫遍野的人,隻是心裏動念,不知不覺,眼神中就已經帶了殺氣。
蕭瑟一驚,雖然青瞳眼中的寒光一閃即逝,蕭瑟卻也知道她動了殺念。殺了使臣導致與西瞻翻臉,必然會讓大苑國內的矛盾集中在青瞳身上,這可不是他預想的目標。還好青瞳衡量一下,覺得遭受西瞻傾國報複的可能性很大,於是眼神也和緩下來。
“好極了!”蕭瑟突然拍手稱讚,緩步走了出來,肅殺的場麵一下子被打破,大家愕然地望向他,眼看皇上就要和西瞻使臣打起來了,什麼事好極了?
隻有青瞳眼睛猛然一亮,一下子放下心來,蕭瑟肯出馬,實在是好事。此刻她高興得真想罵一句,任平生經常出口的國罵——XX的,你小子不裝了嗎?
“從古至今,沒有哪兩國邦交能如我們這樣親密。”蕭瑟滿麵笑容道,“兄弟之邦,原本就應該守望相助。人與人相處如此,國與國相處也應當如此。既然我們是兄弟,互相出兵幫助平亂也是分內之事。”他轉向貴豈來,道,“既然兩國交好,何必在邊境列兵?不如大苑將駐軍撤出雲中三千裏,貴國將軍隊撤離平城三千裏,這樣我們兩國就可以守望相助,一方有難,另一方隨時相幫,免除許多麻煩,你看可好?”
這交易不實在。雲中雖然是大苑領土,但是自從定遠軍解散後就一直沒有駐軍,楊寧之亂時又逢大災,人煙稀少,城池也破敗不堪,完全修複得要幾年時間。因為現在駐軍雲中消耗不起軍費,雲中其實隻有幾百探哨,撤離不撤離無關緊要,大軍都駐守在關中。而平城一向是西瞻軍事重城,既囤積了大量物資,又駐守著重兵,他們撤離平城就真的是給大苑讓開一條大路了。
貴豈來生氣了,“雲中之後還有關中,那能算撤兵嗎?”
“這麼說可就不對了。”蕭瑟道,“貴國願意出兵相助,我們讓出雲中三千裏,是打開大門歡迎你們。雲中以內是我們的內地,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做,又不好全麻煩你們。你們也是一樣,平城後麵三千裏的地區,西瞻也盡管駐兵就是。”
豈有此理,平城後麵三千裏就快到沙漠了,西瞻人在沙漠裏怎麼可能駐軍?但是事情的關鍵不在這裏,兩國撤出邊境之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這樣的條約別說雙方都不可能簽,就算簽訂也必然是一紙空文。
貴豈來知道再在這件事上逞口舌之快已經沒有意義,西瞻的本意如果是想兩國互相進軍,那就不用派他來,直接開打就是。看大苑朝臣的反應,貴豈來知道實際上大苑也不是真的要進軍西瞻,他們雙方都是在占口頭便宜,想占據一個氣勢而已。
這本來是他的專長,然而此刻被蕭瑟占了上風卻不敢發揮,蕭瑟講的雖然是歪理,但畢竟還是在講理。要是他想在口舌上壓倒蕭瑟,恐怕又要像那天一樣,換個根本不和你講理的人來。堂堂正言在朝堂上被活活氣暈,這輩子他不想再來一次了。於是他聲音溫和起來,“此事關係重大,外臣還要回稟我國君上才能決定。”
蕭瑟也順著台階下,溫聲道:“既然這樣,我們還是討論邊民問題吧。快要過年了,我們也想早點接他們回來和家人團聚。”
細節上的糾纏不適合在朝堂上說,也不用相國親自出馬,一天以後,鴻臚寺卿就將商議後的條款呈上了。第二條歲貢沒有答應,但第一條贖回邊民的代價是二十萬兩銀子和五千匹絲綢,這遠遠超出一般交還俘虜的正常價格,算是給了西瞻人麵子。
為了能讓西瞻人接受,掌管外交的鴻臚寺卿又提出給西瞻茶葉、布匹、玉器等一大批物資,當然不能用歲貢的名義。鴻臚寺卿為了不讓國人把賣國的罵名安在他頭上可算煞費苦心,在文字上好好做了一番文章,歲貢變成了“通誼”。
中原人最會做文字遊戲,宋朝每年為了給金國進貢弄得焦頭爛額,大家都快吃不上飯了,還美其名曰“歲賜”。世界上要真有這麼慷慨的人,青瞳也願意接受這樣的恩賜。
鴻臚寺卿和大部分大苑官員一樣,認為真的打起來自己一方沒有勝利的希望,一點血不出怕是不行的,能掙回來的隻有一點麵子罷了。既然西瞻強調兩國友好,那就不妨從友好下手,互相贈送一些什麼。
最後互通友誼的結果是,大苑用這價值近三十萬兩銀子的禮物,換回西瞻一百匹馬和一點毛皮氈毯。雖然價值相差太多,但是禮物無分輕重,大苑想保全麵子的士大夫都可以假裝看不出差別。加上贖回邊民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也達到了西瞻人要求的五十萬兩的數目。隻不過時間從年年變成一年,至於是不是真的一年就能讓西瞻安分了,那就要祈求上天了。
青瞳不是不知道狼越喂越凶的道理,但眼下卻隻能忍痛從本就捉襟見肘的財政裏擠出這筆錢來。這讓她心痛之餘,更加渴望自身的強大,更加渴望財政上順利改革了。
艱難王業,返正皇唐。何時可見?萬國朝陽。
但叫四夷,安守各方。狼奔虎攻,無犯我疆。
十六時局
送走了西瞻使臣,青瞳越發廢寢忘食起來,也不知道是睡覺時間太少,還是她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揪著頭發想問題的習慣,她開始掉頭發,每天內侍都能從含元殿打掃出一小縷頭發來。與此同時,眼睛在她越來越瘦的臉上顯得又大又亮,有些瘮人。
上次在朝堂上蕭瑟幫忙,青瞳以為他放棄了冷戰,誰知道再次將他叫來問主意,蕭瑟還是笑眯眯地說什麼加稅之類的“主意”,將青瞳氣得半死。不過以青瞳對蕭瑟的了解,他不想說的事情,別人絕對沒有本事套出話來,再氣也是白白氣死自己,隻好當這個人死了,自己另想辦法。
這幾日,戶部的奏章被她翻得稀爛,隨著在京官員集思廣益的令下,遞到她手上的各種辦法也多了起來,偶爾還有像蕭瑟說的那種損招,經過參政大臣的過濾,還剩幾百條。青瞳除了看大臣們推薦的,其餘的也沒放過,寄希望於突然看到好主意。忽然,她的眼睛停留在一個條陳上,微微一亮,又仔細讀了一遍,暗暗點了點頭。翻過封麵看署名,不由自言自語道:“又是孫嘉?”
在她覺得有用的方案中,已經有十幾條是這個叫孫嘉的人提出來的了,此人顯然對財務極為熟悉,看他提出的方法,肯定是經過了長時間的思考。
程誌給她換了一杯茶,聽到這句話,笑著插口道:“萬歲也說起孫嘉,孫大人這些日子可真是大大有名。”
青瞳奇道:“你知道這個人?”
程誌被花箋反複囑咐,讓他找機會就打斷青瞳看書,讓她歇歇。見青瞳感興趣,忙誇張地道:“現在京都誰不認識孫大人啊,前幾日他以從五品的身份,一紙奏章參奏相國,朝廷上下都震動了。”
“參奏相國?為什麼?”青瞳驚訝,“我怎麼不知?”
程誌笑道:“孫大人品級不夠,按規矩是要先向他們戶部正堂稟報的。黃大人將他斥退了,他就往別的衙門遞,吏部、禮部、大理寺,聽說走了個遍。鬧了幾個衙門也沒有人給他遞,結果這位孫大人起了個大早,將折子貼在金水橋的橋欄上,第二日早朝時官員都看見了,孫大人從此名聲大噪。”
青瞳心裏十分好笑,“後來呢?”
程誌道:“後來侍衛抓了孫大人,正鬧的時候,可巧相國上朝到了金水橋,他命侍衛將孫大人放了,還說:‘我不是說了嗎,折子寫好了我給你遞上去,你怎麼不找我?’當時在場的官員有二三十位,個個都以為相國在開玩笑,誰知他真的將折子遞上來了,隻不過被陛下留中未發。孫大人雖然沒有參倒相國,但現在也是舉朝聞名了。”
青瞳點點頭,想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一則她答應了蕭瑟不計較那三十萬兩銀子的事情,不想舊事重提;二則心裏還是偏向蕭瑟,不信他會貪墨。所以並沒有看就放在一邊,也沒注意上折子的隻是一個從五品的小官。
膽大也罷了,受了冷落卻也不氣餒。青瞳又拿起署名孫嘉的條陳,暗道:倒也分得清輕重,說的都是關於財政的,並沒有非參倒相國不可,不是一味圖名之輩,此人可用。
她用手指輕叩桌案,道:“傳孫嘉進宮,申時弘文殿等候。”
“是!”程誌知道隻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到這裏了,下麵她又要全力工作,便答應一聲躬身退下。
青瞳打量著孫嘉,見他年紀雖輕,卻氣勢沉穩、目光堅定,先有了幾分喜歡。
孫嘉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沉穩,第一次進這朝廷大員和皇帝議事才用得到的弘文殿,他還是有幾分緊張的。他認真見禮,卻見皇帝很隨和地衝他招手,“孫嘉,朕將這些日子呈上來的主意都看了,挑出這些好的,財政你熟悉,過來看看有多少可行。”
孫嘉手心冒汗,能看大臣的奏折意味著自己將被重用,說不驚喜是假的。可他也知道這副擔子有多重,卻不願妄自菲薄地說自己不行,於是說了聲:“謝陛下看重!”便上前逐條細看起來。
若論大苑的財政情況,孫嘉的確是最清楚的一個,連尚書黃希原都不會像他一樣如數家珍。加上孫嘉從滁陽調任以來,就一直苦思財政問題,青瞳問他什麼都能立即回答,提出的要點也比較切中要害,兩人這一討論,到了掌燈時分才罷。
自此孫嘉經常被傳召入宮,半個月後正式升任戶部侍郎一職。因為他那聞名朝野的參奏,大家都知道他與蕭瑟對立,見孫嘉得到重用,有些人不免猜測相國開始失勢。然而不管有多少風言風語,蕭瑟卻始終微笑著,沒半點焦急之色。
卻有一日,青瞳將蕭瑟叫到弘文殿,蕭瑟見孫嘉侍立殿中,正凝神望著他,不禁輕輕一笑,拄著手杖坐下來。他有腿疾,進宮議事向來是有座位的,內侍太監不用青瞳吩咐,早就抬進一張椅子。
待蕭瑟坐定,孫嘉邁步走到他麵前,與他對視。蕭瑟眉頭微微一皺,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向他示威?當著皇上的麵,不太可能吧?不料孫嘉突然後退,雙手抱拳一躬到地道:“相國,下官日前對相國出言不遜,還請相國見諒。”
蕭瑟有些驚奇,抬眼望向青瞳,青瞳歎了一口氣,道:“孫嘉連日想了許多條陳,朕覺得可行,但是孫嘉卻說一定要相國認為可行,他才能放心,他相信你可是超過相信朕啊!”
蕭瑟微微意動,輕輕一笑,“怎麼,你後悔參奏我了?”
孫嘉沉聲道:“自然不後悔,相國意圖動用太倉就是有錯。但相國的能力卻是孫嘉萬萬不及的,此等大事,沒有相國把關,孫嘉怎麼也不能放心。”
頭頂沉默半晌,蕭瑟淡淡的聲音傳來,“你起來吧,既然你信得過我,想出什麼主意了,拿來我看看。”
蕭瑟翻著手中厚厚的一疊紙張,青瞳與孫嘉都緊張地盯著他,弘文殿內好久沒有一點聲音。眼見蕭瑟翻到最後一頁仍然不語,青瞳忍不住問道:“如何?”
“無用!”
青瞳和孫嘉都臉色大變,這也太打擊人了。青瞳有些不服氣,“怎麼會一點也沒用?”
蕭瑟淡淡地道:“這些總結起來無非就是澄清吏治、輕薄徭役、休養民生、廣開商路。都是花錢的玩意兒,沒一個能掙錢,有什麼好?”
“短時間內或許不能見效,卻都是正途,隻要力行下去,幾年之內大苑財政就能緩過來了!”
“陛下要是早說要的是這類主意,臣隨便就能想出這麼多,有何難處?”
青瞳氣結,自己殫精竭慮想了這麼久,他居然說隨便就能想出。這點青瞳倒也信他,蕭瑟之才無人能敵,問題是自己沒問過他嗎?有主意他為什麼不早說?
蕭瑟漫不經心地拿出一張來,“設立監督機製?治理官員貪墨哪有那麼麻煩?陛下要是下決心徹查,借幾十個官員的腦袋、抄百十個豪門的家,貪墨之事刹住十年沒有問題,不需耗費幾年時光。海外貿易?先不說風險,掙來的錢能有幾分歸入國庫?富也富的不是朝廷。田畝新稅法?嗯,細節倒是挺多,看來下了不少工夫,可惜不知要先花多少錢才能頒布下去。”
青瞳忍著氣道:“好,這些都是花錢的玩意兒,那你有什麼掙錢的主意?”
“多得很。”蕭瑟輕輕一笑,“可以找幾個大商賈,尋個由頭抄了他們的家。別看大苑連年天災兵亂,富可敵國的商賈還著實有幾個,收拾一個就夠一年的用度,光抄家也能對付幾年。”
“你這算什麼主意?”青瞳怒道。
“還有別的辦法,各個苑姓王爵有守土的責任,陛下可以借口擴軍,讓他們拿錢出來。”
“現在的軍隊已經過於龐大,戰鬥力卻並不高,你知道軍費一年要多少錢?我一心想著怎麼精簡,你還要擴軍?”
“出主意的是臣下,拿主意的當然還是陛下。”蕭瑟微微一笑,“要是覺得抄家擴軍都不好,還有別的。比如說絲綢,一向是賺錢生意,販賣到西洋一匹可以獲利十兩,各國之中隻有大苑的氣候適合種桑養蠶,不如將江浙一帶的田地全部種上桑苗,一年之內收獲的生絲就能彌補上千萬兩虧空。”
十七主意
孫嘉在一旁越聽越怒,終於忍不住插口道:“敢問相國,蠶吃桑,人可要吃糧,土地都種了桑苗,人吃什麼?”
蕭瑟道:“江浙兩地百姓沒飯吃,比大苑全境沒錢用的危害總要小吧?”他微笑著道,“我們可以將當地居民遷走。若覺得麻煩不遷走也無妨,江浙一向富庶,不見得一年就全餓死了。讓百姓省著點吃,我看最多餓死三成,倒有七成能留下命來。”
“你!我……我錯看了你!”孫嘉怒瞪蕭瑟,忽然回頭朗聲道,“陛下,相國為百官之首,竟有如此居心,陛下應該嚴懲!陛下?陛下?”孫嘉話沒說完,突見皇帝臉色大變,驚得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
原來青瞳越聽越怒,將手抬起想狠狠拍一下桌案,誰知手臂一揚,突覺一股腥熱猛然躥出來,從小腹直逼胸口,心髒狠狠地跳動起來。她霎時間覺得呼吸困難、頭昏眼花,舉起的手臂一陣發麻,無力地垂下來,隻能扶著桌案急速喘息。
蕭瑟見青瞳突然臉白如紙,一口接一口地急速喘息,隻有出的氣,不見進的氣。他終於脫掉常年不變的微笑,幾步搶上前來,抓著她叫:“陛下!青瞳!你怎麼了?”
孫嘉在一旁號哭出聲,“陛下!陛下!”
蕭瑟扶住青瞳又叫了兩聲,見她還是不能回答,急得眼睛也紅了,道:“孫嘉,我看住陛下,你快去叫太醫。”一摸青瞳雙手冰涼,自己的手不禁也抖起來。
孫嘉厲聲道:“相國,陛下若有萬一,你萬死難辭其咎!”
蕭瑟哪裏還有心思理他,將他猛地一推,喝道:“你看著,我去叫太醫!”起身就走。
這時,青瞳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一把將蕭瑟拽回來,罵道:“叫什麼太醫?叫侍衛來,宰了你是正經!”
蕭瑟見她能說話了,放下一點心來,哆嗦著道:“這是怎麼了?嚇死我了!”
“我心脈重傷,這幾個月來事事操勞,經常覺得氣息不暢,你還來氣我。”
“太醫不是說你已經大好了嗎?”
青瞳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是我讓他們說的,我好不了那麼快,至少也要三年五載將養。如今這形勢,我不說自己快好了,難道說自己快死了?再說我隻要不過度操勞就無妨,太醫也說這個病除了慢慢將養,沒有其他辦法。”
蕭瑟急得跺腳,“那你還如此操勞,不想活了嗎?”
“沒有那麼嚴重,死是死不了的,最多康複得再慢些。”青瞳道,“蕭瑟,我的身體不用你操心,你多操心操心國事吧。大苑財政敗壞我知道,若是人人有錢,前幾年天下也就不會亂了。但這也是曆朝曆代都會有的麻煩,除非是造反打下天下,前朝和他無關,才能蠻幹補充國庫。像我這樣接手前麵攤子的都會遇到財政困難,但我一定要讓天下百姓都安定,就像你在滁陽一地做到的那樣……”她喘著氣拉住蕭瑟,誠懇地道,“這件事我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做好,蕭瑟,你要幫我。”
蕭瑟有些動容,緊緊盯著青瞳道:“我當然幫你,我怎麼會不幫你……隻是……真的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嗎?”
青瞳雙眼霎時放出光彩,“蕭瑟,你是不是已經有辦法了?快點告訴我!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的,在滁陽那麼短的時間,都能被你治理得那麼好,你一定是有辦法的。”
“別急,你要聽我慢慢說。”蕭瑟歎道,“陛下、孫嘉,你們為了財政耗費這麼多精力,有沒有想過財政為何敗壞若此?”
青瞳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想過,大苑接連經曆兵亂災荒,沒錢是很正常的。虧空之事也是曆朝曆代都會有的麻煩,無非就是官員貪墨、民生疲憊、商路不暢帶來的後患……”
“所以孫嘉你想出的主意都是圍繞澄清吏治、輕薄徭役、休養民生、廣開商路這一類?”
青瞳和孫嘉對視一眼,孫嘉道:“是,下官知道吏治不是我應該涉足的,但若不澄清吏治,怕是想出再多的主意也隻能喂飽了墨吏。此事陛下許我說,能不能采用還請相國參詳。”
“我不是說你想得不好。”蕭瑟道,“其實你這些條陳都算得上是良策,看得出你花費了很多心血。隻是略微有些混亂,雖說是財政的問題,不過處理起來卻不一定要圍著‘錢’字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