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陽為人心細,又給爺爺買了一瓶五糧液。好家夥,五百多塊錢呢。我心裏暗暗尋思,看來還是當官的有錢。
等我們回到家中,爺爺並未問起為何去了這麼久,隻是讓我快點弄些飯菜出來,他則和孫玉陽坐在廳裏喝茶。家中房間不多,而且又彼此連通,我一邊在廚房內洗菜淘米,一邊豎起耳朵細聽廳堂裏的對話。由於之前已經交了底,孫玉陽這回也就不再背著我,他反複懇求爺爺出山,說得那個肉麻啊,就差沒跪下磕頭叫祖宗了。
可無論孫玉陽怎樣極力遊說,爺爺幾乎都沒什麼反應,一張嘴就是“需要考慮……需要想想……”不是需要這個,就是需要那個,分明是在耍肉頭陣。我在外麵聽得十分心焦,恨不得立刻走進去,問爺爺為啥不顧念同門之情,幫人家一把。
酒菜做好上桌後,我們圍坐一起,由於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都隻是悶頭吃喝。席間,孫玉陽不斷跟我使眼色,示意我盡快張嘴。我在心裏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起身給爺爺滿上一杯酒,遞到他手裏,我試探著說:“爺爺,剛才買菜的時候,孫大哥把事情都跟蘭蘭說了。”
頓了頓,見爺爺慢慢端起酒盅,神色如常,我覺得應該沒什麼事,就又接著說:“雖然我不知道是啥任務,但蘭蘭覺得吧,大家都是鍵門弟子,也就是一家人,而且孫大哥還是代表政府來的,咱們應該幫幫人家。”戰戰兢兢說完這些話,我又偷偷瞄瞄爺爺的臉。爺爺好像跟沒聽見似的,麵無表情,眼睛隻是盯著手裏的酒盅。我心裏開始打鼓,不知道這幾句話是不是惹爺爺生氣了。
“嘿嘿。”爺爺突然冷笑一聲,仰脖將酒喝幹,將酒盅使勁礅在桌上。
我心頭一緊,急忙又給他滿了一杯,輕聲說:“爺爺……”
沒等我把話說完,爺爺抬手示意我閉嘴,他扭臉看著孫玉陽,冷冷地說:“玲瓏玉貔貅你倒真是舍得送人,南派掌門的位子你都不要了,看來那個事兒還真是大到可以啊!”
聽爺爺這麼說,我的臉蛋立刻有些發熱,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摸了摸胸前的玉貔貅。我暗罵自己笨蛋,原來爺爺早就發現了,隻是沒有點透而已啊。但轉念一想,我又覺得奇怪,這個小玩意兒怎麼會和南派掌門的位子扯到一起呢,難道會是掌門信物不成?
孫玉陽臉都紅了,小聲說:“老爺子……這個……”話到嘴邊,張口結舌,卻說不下去了。
爺爺一口將杯中酒喝下,斜眼看著孫玉陽,說:“你知不知道,掌門信符一旦易手,從此你南派就要投在我北派門下,這麼多年的紛爭……嘿嘿……你爹當年傳你信符之時,要是知道今天就這樣送給一個毛丫頭,恐怕氣也得氣死過去了。”
孫玉陽慢慢搖頭,苦笑幾聲,說:“老爺子,實在是因為那件事太大了,要不然晚輩也不能冒死違背祖訓。”他略作停頓,咬咬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晚輩寧願將南派雙手奉上,從今以後甘心受您驅遣,隻為請您出山。”
聽到這裏,我漸漸有些明白了,原來這隻玲瓏玉貔貅竟然真是南派的掌門信符,得此信符,便意味南北鍵門一統。可如此貴重的東西,孫玉陽怎麼輕易就送給我了呢?估計他本意就是要將玉貔貅送給爺爺,以南派易手來說動爺爺出山。但他身為南派嫡係傳人,這般輕易低頭,肯定有些失了身份,所以礙於情麵,才轉托我手,利用我來說動爺爺。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看低孫玉陽,覺得這人並不像最先接觸時表現的那般豪爽,辦事七彎八繞,腦子裏都是鬼主意。
爺爺目光閃爍,盯著孫玉陽,一字一句地說:“好,我答應你,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就成。”
孫玉陽身子一顫,急急地問:“老爺子,您……您答應了?”
爺爺哼了哼,“這個禮都送到我心坎了,你說我能不答應嗎?”說著,他慢慢解開胸前兩顆衣扣,探手入懷,從裏麵摸出一個小小的物什。居然又是一隻玉貔貅,和孫玉陽那隻毫無二致,隻不過顏色卻是粉紅的,看來這就是我們北派的信符了。
爺爺叫我將脖子上的信符摘下,他雙手托著兩隻玉貔貅,直勾勾看了半晌,眼中隱隱含有淚光,聲音顫抖著說:“雙符合體,鍵門歸一。”他的語氣飽含無限滄桑,但那種欣喜之意卻又表露無遺。
“唇齒相依,連枝同氣。”爺爺又低低說了一句,然後將兩隻貔貅頭對頭放在桌上,中間大約留出三指左右寬度。兩隻玉貔貅猶如兩塊正反磁極相對的磁石一般,同時移動起來,啪的一聲自動貼合,彼此口中又各自探出一條鉤狀的金黃色小舌頭,緊緊纏繞在一起。看那緊密程度,似乎是再也分不開了。粉紅墨藍的一對玉貔貅,口唇契合,好像在親嘴兒,在紅木桌麵的襯托下,甭提多好看了。
這一幕讓我和孫玉陽都看傻了,當時我猜,貔貅肚子裏一定裝有磁石之類的東西,否則又怎麼能自己往一起跑呢。
爺爺將身子往後一靠,做閉目養神狀,眼角眉梢卻一個勁兒地抽動。過了半晌,他突然睜開眼睛,抓起那對玉貔貅往我麵前一遞,大聲說:“楚輕蘭,鍵門第二十九代掌門,接信符。”
“啊?”我立刻愣住,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我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此刻,爺爺竟會傳位給我。我驚訝地說:“爺爺,你……”
“快接!”爺爺兩眼緊緊盯著我,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嚴厲,“用雙手。”
我扭頭看向身旁的孫玉陽,他滿臉羨慕和嫉妒,見我瞅他,一個勁兒用眼神示意我快點伸手。我顫抖著伸出雙手接過,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幻覺,總覺得那對玉貔貅在微微抖動,而且顏色也在互相滲透,粉紅的那隻在慢慢變深,墨藍的那隻在慢慢變淺。
爺爺凝視著我手裏的玉貔貅,語氣低沉,頭也沒抬地跟孫玉陽說:“你走吧,明天來接我。”
孫玉陽立即起身,衝爺爺抱了抱拳,低聲說:“老爺子,大恩不言謝,日後晚輩肯定另有表示。您收拾收拾,明兒個一早我就過來。”他慢慢轉身走開,走到門口時,突然又停住,回頭瞧了我一眼。
我發現他眼神很複雜,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麼,但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推門走出。
見孫玉陽去遠,我急忙問爺爺到底是咋回事,孫大哥為什麼要把玉貔貅送給咱們,那個任務又是什麼呢?
爺爺讓我將玉貔貅掛好,他深深歎了口氣,隨後告訴我:“這兩隻信符是宋末一個鍵門宗師所製,去世前交給手下兩名最得意弟子。可事情壞就壞在這裏,那兩人各恃手藝高超,彼此不服不忿,都要爭做掌門,手底下又各自有一幫嫡係,大家爭來吵去,最後還抄起了家夥,據說引發了好大一場事件,死了不少人,這才導致了南北分派。
“鍵門自南北分派後,這對信符就被拆開,分別掌握在兩派掌門手中。幾百年來,兩派曆代掌門均以能合並信符為畢生所願,這也就意味著本派淩駕於對方之上,掌握了整個鍵門。可將近六百年過去,卻始終無人能夠實現合並之願。今天孫玉陽借你手,把信符送給咱們,看來他要求我辦的事情勢必非同小可,否則也不會舍得交出這個被南派視為命根子的玉貔貅。”
聽爺爺這麼說,我心頭顫了一下,立即想到,這件事情肯定有著極大的危險。我馬上問他:“孫玉陽到底求您開什麼鎖?如果太危險,咱把信符還給他不就得了。”
爺爺搖搖頭,說:“此事關係重大,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眯起眼睛,看著那對玉貔貅,慢慢地說,“雙符合體,鍵門歸一,是多少代北派門人的心願,事關北派的榮譽和地位,如今到了咱們手裏,又怎麼可以往外推呢。是福是禍,總得走一趟。”
說到這裏,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蘭蘭,要是爺爺回不來,這對信符你一定要好好收藏,將來總會用得上的,但千萬不能在人前露白,最好離開長春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來。憑你現在的本事,安身立命是足夠了。”
聽爺爺說這些話,我心裏一陣陣難受,眼淚立刻流出來。我使勁抓住他的手,“爺爺,不要這樣說嘛,您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我還要給您養老送終呢。”
爺爺慢慢揉著我的頭發,哈哈一樂,語氣輕快起來,“爺爺的本事你知道,他們老孫家搞不定的玩意兒,我未必就收拾不了,不會有事的。”略一停頓,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又說,“對了,你跟我進裏屋,還有一些東西要交給你。”
爺爺的房間陳設極為簡單,除了一張老舊的紅木八仙桌和一把快散架的藤條椅,就是一鋪大火炕。這麼多年了,他始終沒有養成睡床的習慣,總說還是熱炕頭舒坦。
貼在北牆的八仙桌上供著一尊鍍金觀音像,前麵擺著一隻三足青銅香爐,爐內白米中插著一根沒燒完的檀香,升騰起嫋嫋的淡青色煙霧。爺爺讓我站在門口,他快步走進屋,朝觀音像拜了拜,低聲說了句“罪過”,把白米和檀香倒入桌下痰盂,將空香爐抱出來交給我。
裏屋地麵是清一色的紅磚鋪成的,爺爺背著兩手,右腳踏在貼近門檻的第一塊紅磚上,慢慢在屋中踱起步來。我發現他的步伐十分怪異,似乎有著一定規律,左腳都是足尖落地,右腳都是足跟落地,雙腳踩踏的紅磚絕不重複,直到每塊磚都踩遍了,才慢慢停下。略作停頓,他又向反方向繼續踱步,如此反複兜了好幾圈,才走出房間和我站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