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隱市開鎖人 第二章 雙色玲瓏玉貔貅
時間一天天過去,半年後的某天早上,家裏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雖然衣著普通,但氣宇軒昂,很有些官家人的派頭,還開著一輛遼A牌照的黑色奧迪轎車。
中年男人和爺爺在裏屋談了足有小半天,其間我曾幾次進去換茶水,看到他們的表情都異常嚴肅,中年男子甚至站起身不斷繞圈子。
一直到了晌午,兩人才沉著臉走出房間,中年男人說帶我們去吃飯。我挺高興,想到可以下館子了,便決定去好好解解饞。
爺爺卻沒有答應,說外麵拘謹得很,還是叫蘭丫頭在家裏做一頓吧。中年男子反複讓了幾次,後來見爺爺態度堅決,也就不說話了。
當時家裏沒什麼菜了,我就問爺爺要錢,準備去菜市場買些回來。中年男子立刻拿出錢包,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塞進我手裏,讓我挑自己喜歡吃的買。
他打開錢包的瞬間,我無意中瞄了一眼,發現塑料片後麵插著一張卡片狀的證件。開鎖人講究一個眼力見兒,我立刻看出那是一張警官證,而底下的落款,竟然是遼寧省公安廳。
我當時就愣住了,遼寧的警察大官怎麼會找到爺爺,難道是爺爺犯罪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又立刻被自己否決,看他對爺爺恭敬的態度,好像是另有所求。
見我歪頭盯著他,中年男子顯然是誤會了,連忙說:“小妹妹,我用車送你去吧,來回走路太耽誤工夫。”
我瞅瞅爺爺,他正坐在桌邊太師椅上發呆,聽了我的問話,也隻是下意識地點點頭。我心裏一樂,這可好,買菜還有專車接送了。
第一次坐這麼好的車,我感覺很新鮮,東摸摸西摸摸,覺得比那些夏利出租車舒服多了。中年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和我閑聊。他告訴我,這次來是想請爺爺開一把鎖,可無論怎麼央求,爺爺就是不答應。
對於他找爺爺來開鎖,我沒覺得有啥奇怪,我甚至想過,我小時候看到的那些陌生訪客,肯定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過看他一個大男人唉聲歎氣,我不禁有些同情他,又覺得自己的手藝也不差,何必總是麻煩爺爺呢。我張嘴就說:“我也能開鎖啊。”
中年男人好奇地打量我幾眼,開始深入追問,沒幾句話就把我的底細套了出來。當他得知我曾經開解過鴛鴦交頸纏心鎖,表現出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盯著我足足看了好一會兒,差點把車子開進人行道,又仔細追問當時的詳細情況。
見我說得頭頭是道,他不住點頭,連聲說:“好苗子,好苗子啊。”
聽他這麼誇我,我很是開心,隨口又說了一些大話:“這算啥呀,市麵兒上已經沒有我打不開的鎖頭了,現在正在研究古鎖。”
我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胡吹,讓中年男子產生了一些懷疑,急忙問我是真是假。
我有些不樂意,賭氣說:“切,你小看人,要不我給你比畫比畫。”
他當即就說:“好,今天倒要領教領教妹妹的本事了。”由於手邊沒有合適的鎖具,他把車子停在路旁,鎖好後拔出鑰匙,朝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我開一開車鎖。
我氣他看扁我,便存心逞能,決定玩一個漂亮的手段給他瞧瞧,好好鎮一鎮他。
當時正是四月初,春暖花開,路邊柳樹都抽出了嫩葉。我四處踅摸一圈,立時有了主意。我從柳枝中選摘一片比較大的柳葉,仔細剔除葉肉,隻留下一根淡黃色的筋脈。我稍稍用力抻了幾下,覺得韌度適中,上去就給他演示起來。
他這台奧迪車是老款的,車鎖並不是很精密,我毛著腰朝鎖孔裏瞧了瞧,心裏立刻有了底。說實話,現代鎖具與我學藝時經曆的那些鎖具比起來,真是差得太遠,幾眼我就看明白了。
我抽出挎包內的撓針,用針尖沿柳筋縱向劃開一個大約有半厘米長的裂口,借助撓針後麵的洞圈,把分叉的兩條筋脈拴成兩個特別的死結,然後慢慢插進鎖孔中。感覺觸到底兒了,我拿捏著手裏的力道,將筋脈上的死結拴套住鎖芯,微微往外一帶,車子的防盜警報突然響了起來。再瞧那車鎖,已然打開了。
“好!”中年男人一拍大腿,興奮地說,“好姑娘,好姑娘,文解一派竟然又出了一個你,看來楚老爺子後繼有人,這天境第四人非你莫屬了。”
見他徹底服氣,我非常開心,但也有一些疑惑,他怎麼連“文解”、“天境”這麼內行的話都說得出來呢?
看我對他產生懷疑,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說:“妹子,估計楚老爺子也和你講過,鍵門分文武兩個分支。不瞞你說,我就是杭州南派武解的傳人。我姓孫,叫孫玉陽。按同門論輩分,你也該管我叫一聲大師兄吧。”
爺爺確實說過,鍵門因開鎖手段不同而分為兩個流派,我們老楚家是北派文解一支的代表,杭州的老孫家是南派武解一支的大拿。兩派雖各有專攻,但師出同源,彼此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從來都以同門相論的。除了爺爺,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本門其他開鎖人,不禁產生幾分親切感,我便依照鍵門的禮數規矩,恭恭敬敬地向孫玉陽行了同門相見之禮。
這個禮數的姿勢很特別,將右手握拳平貼於心口,左手拇指從下方拳眼內穿入,其他四指搭住右拳手背,取一個“通竅解鍵,意行合一”之意。尤其是,左右兩手姿勢千萬不能搞反,中華禮儀非常講究,左手搭在右手上,代表吉拜,反之則是凶拜。開鎖人對鎖具心存崇敬,講究義禮為先,凶拜是最忌諱的。
見我擺出禮數姿勢,孫玉陽點點頭,也以同禮還了我。我們又握了握手,彼此相視而笑,感覺關係一下子拉近很多。
我和孫玉陽坐在路邊一條石凳上,我好奇地問他,怎麼會做了警察,這次找爺爺要開什麼鎖呢?
孫玉陽長歎一聲,告訴我,南派武解門自解放後就已經沒落下來,傳到自己這一輩,整個派係稱得上頂尖人物的不過三五人。而且這門手藝畢竟從流盜門,算不得光彩,如今這個年月頂多給人做個開鎖匠。所以當年他父親在傳授他武解手藝之時,也全力供他上學讀書,以求在其他方向能有所發展,從而脫了這身賊皮。他也算是有出息的,後來竟然考上了沈陽刑警學院,畢業後就被分配進遼寧省公安廳刑警總隊。一個鍵門傳人竟然當了警察,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怪異。至於此次找爺爺,確確實實是為了開鎖,不過因為涉及一些國家機密,具體內情還不能告訴我。
我一聽就有些不樂意,這分明是拿我當外人嘛。見我嘟起嘴,孫玉陽急忙伸手入懷,從項中扯下一個藍汪汪的物件遞到我麵前,笑嗬嗬地說:“來得急,身邊也沒什麼好玩意兒,這隻玲瓏玉貔貅是我打小就戴著的,今天就送給妹妹做個見麵禮吧。”
我更是不高興,氣呼呼地說:“什麼玉皮球,我都二十歲了,不玩皮球。”
孫玉陽撲哧一樂,說:“妹子,不是皮球,是貔貅。貔貅是龍的一種,玉貔貅,也就是玉龍。”
我“哦”了一聲,伸手接過,心裏卻想:龍就是龍嘛,還叫什麼皮球呢,真是奇怪。
這隻玲瓏玉貔貅約有火柴盒那麼大,圓溜溜的,通體是墨藍色的,雕工非常精致,鱗甲分明,五官傳神,握在手中又溫又潤,還隱隱傳來一股淡淡香味,我一見到就喜歡上了。不過我總覺得這玉貔貅長得像一頭小獅子,和以前見到那些長長的大龍都不一樣。
孫玉陽見我高興,接著說:“妹妹不要小瞧這隻玉貔貅,它可是我們南派的家傳寶貝,是明朝我祖上大宗師孫躍田的隨身佩物。由三種不同質地的滄藍墨玉鑲嵌,但又一點兒看不出拚接縫隙。輕摁貔貅口中兩顆牙齒,肚皮會露出一個腹倉,裝進一些異種香料佩戴在身上,香氣會緩緩釋放出來,不但可以通透七竅,還有防穢去病的功效……”
他囉囉唆唆白話了一大通,我也沒怎麼聽明白,不過這個貔貅外形倒真是很稱我的心思,我玩了一會兒,便穿好掛繩套在脖子上。
我這人比較單純,但也不是傻子,雖說與孫玉陽彼此認了師兄妹,但畢竟是素昧平生,他初次見麵就能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肯定是無利不起早,估計是想讓我勸說爺爺去幫他開那個不能說的鎖。我說話一向不會拐彎,就使勁盯著他,立刻問是不是這麼回事?
孫玉陽哈哈一笑,“妹子,要是能幫哥哥這個忙,我以後肯定還會有重謝。”
我搖搖頭,認真地說:“不要你謝,這個玉皮球……不對,這個玉貔貅就挺好的。”
得了別人的好處,許了別人的承諾,就要盡心盡力為別人辦事,這是爺爺打小叫我牢牢記住的做人原則。我當場拍著胸口給孫玉陽打包票,肯定幫他說服爺爺,至於重謝不重謝的,以後就不要提了。
孫玉陽似乎很是感動,連聲說“好妹子、好妹子”,還說以後我要是有機會到沈陽玩,他一定好好招待我。
等我們商量妥當,時候也就不早了,怕爺爺在家等得著急,他趕緊駕車帶我到市場,買來一些新鮮的蔬菜和魚肉,都是爺爺和我平時喜歡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