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隱市開鎖人 第一章 鴛鴦交頸纏心鎖
我叫楚輕蘭,女,未婚,1989年3月26日出生,吉林省長春市人。
我自幼沒見過父母,一直跟著爺爺長大。聽他講,父母剛生下我,就隨出國大潮去俄羅斯淘金,此後再也沒了消息。對於他們,我唯一的印象,就是相冊裏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瞅著那對兒我應該叫爸媽的男女,似乎比現在的我還要年輕一些。
爺爺從小對我非常溺愛,舍不得讓我受一點苦。他不上班,也很少出門,但家裏又不缺錢花,我的一般要求都能得到滿足。當時我並沒覺得奇怪,反正我的童年跟其他孩子比起來,好像也差不多。
唯一讓我好奇的是,平時總會有不少陌生人來家裏找爺爺。他們背著大包小包,穿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戴大蓋帽的警察,和一些腦瓜皮鋥亮、膀子上文龍畫虎的家夥。每個人對爺爺都是畢恭畢敬,但神色裏卻透著焦慮。
一到這時,爺爺就會讓我出去玩,然後領著那些人走進自己的房間,又緊緊關上門。我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就坐在院子裏擺積木。忘記說了,早些年我家住在郊區,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通常過不了多久,陌生人就會背著包裹興衝衝地離去。偶爾,爺爺也會跟出來,抱著我說:“好好看家,爺爺要出幾天門。”我不知道他去幹什麼,但也不去問,因為我習慣了。
幾天,甚至十幾天後,爺爺會突然風塵仆仆地回來,然後,我就能吃到他最拿手的紅燒肉了。平時我總猜,爺爺是去賺錢了,但從不認為他是去做壞事,因為他是我爺爺,他對我真的很好。
糊裏糊塗長到十六歲,我初中畢業了。因為學習不好,我沒有考上高中,每日就閑在家裏,或者和同學出去四處亂逛。爺爺雖然沒說啥,但老是皺眉頭,我知道他是在為我著急。
記得那是二ОО五年元旦,長春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天冷得嘎嘎的。當晚,爺爺做了滿桌子好飯菜,還燙了一壺老白幹。我吃得滿嘴流油,可他卻不怎麼吃,隻是慢慢吧嗒著杯中酒,時不時瞧我一眼。我抓著一根雞腿猛嚼,歪著腦袋問他為啥不吃飯。
爺爺歎口氣,說:“丫頭,爺爺不能養活你一輩子啊,你現在啥都不會,以後可咋生活呢?”
雖然當時我年紀小,但也想到這個問題,是啊,爺爺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呢?我立刻抓住他的手,說:“爺爺,您一定長命百歲。要是您得病了,我就給您喂飯喂藥、端屎端尿。”
爺爺“呸”了一聲, “這虎丫頭,沒看正吃飯呢嘛,淨說些埋汰事兒。”說完,又笑嗬嗬地摸我的頭。
我馬上開心起來,說:“爺爺,要不我去外麵打工吧,也好學些手藝掙點兒錢。”
爺爺突然放下酒杯,看著我的眼睛,他雙手扶住我的肩膀,嚴肅地說:“丫頭,爺爺傳你一門手藝吧,以後就是我不在了,也保準你餓不死。”
“啥手藝?”我一下子來了興趣。
爺爺嘿嘿一笑,啥也沒說,隻是讓我出去把門上的鐵掛鎖拿進來。那把鐵掛鎖很大,足有兩三斤重,用得有些年頭了,上麵結滿了紅紅的鏽斑。
爺爺伸手接過,用襖袖子隨便蹭蹭,上下顛了顛,扣死後,拔出鑰匙放在桌上。他從牙簽盒裏抽出一根牙簽,扭臉跟我說:“丫頭,看好。”他微微眯起眼睛,跟穿針引線似的,將牙簽一頭兒慢慢插進鎖孔,拇指和食指捏住另一頭兒,輕輕一搓,然後再輕輕一攪,哢嗒一聲,鎖,竟然開了。
我驚訝地叫出聲,急忙抓起掛鎖仔細瞧著,沒有什麼特別的,又捏起那根牙簽,輕輕一撅,咯嘣一聲就折斷了。
看我擺弄不停,爺爺抿了口酒,慢慢地說:“這門手藝是咱老楚家的家傳,一向是傳男不傳女,可惜你爸媽……”說到這裏,他忽然沉默了,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神情有些黯然。
我使勁搖他的胳膊,“爺爺,快教我,太好玩了。”當時,我完全被爺爺神奇的技藝所吸引,根本就沒留意他在說什麼,也就錯失了一次了解我父母的最好機會。
爺爺點點頭,說:“再讓你看一手。”他拉起我的手,慢慢走出房間。
外麵很冷,小北風嗖嗖地刮著,院子裏鋪滿了厚厚的積雪,在月色下反射出淡淡的白光。我的那輛紅色捷安特24自行車就靠在牆角,車身掛滿雪花,後車圈上套著一把大大的U形鎖。
我們踩著積雪咯吱咯吱走過去,到了自行車近前,爺爺伸手從我頭上摘下一隻發卡,輕輕一掰,拉成一個長條形狀。他蹲下身子,左手托起U形鎖,右手抹去上麵的積雪,說:“看好。”他把發卡慢慢插進鎖孔,微微一晃……
神奇的一幕再次發生:哢嗒一聲,那把鎖應聲而開。
天哪,太牛了吧!我徹底被爺爺震住了,從沒想過他竟然會這樣的神奇手藝,比電視裏的魔術都要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爺爺背著手走回屋中,我一步一回頭地跟在後麵。坐定後,還沒等我說話,他突然問我:“咋樣,想學不?”
“想。”我猛地跳起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說,“爺爺快教我,蘭蘭學會了,以後就餓不死了。”
爺爺微微一笑,推開我坐回椅子。他歪頭盯著我,慢慢地說:“學這門手藝要吃很多苦的,你可得想好嘍。”
我立即站起身,認真地說:“我不怕吃苦,我是老楚家的孩子,既然沒有兄弟,就絕對不能讓咱家的手藝失傳。”
爺爺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我,微微點頭,與此同時,兩個手腕貼在一起磨蹭了幾圈。突然,他兩手虎口相對,用力一掐,然後一分。噝啦一聲,他好像摘手套似的,從兩隻手掌各揭下一層皮。
我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去問,爺爺卻搖搖頭,淡淡地說:“沒事兒,那是外頭的一層假皮,你好好瞅瞅我這雙手。”他把那兩層假皮隨便撇在桌上,雙手平伸過來。
我低頭一看,立刻愣住了。
估計是常年套著假皮,爺爺的手掌有些特殊的泛白,也並不太粗糙。但可怕的是,他的掌心和十根手指上,竟然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各種各樣的印痕,似乎都是皮肉塌陷造成的。有長條狀、有圓環狀、有三角狀、有U形狀,甚至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凹坑。那些印痕的顏色幾乎跟肉色一致,邊緣十分平滑,分布特別規律,但兩手卻各不相同,似乎是有意刻製出來的。
我張大嘴巴,傻看了半天,心裏的好奇感膨脹到極點。我實在弄不懂這些印痕究竟代表什麼,爺爺為啥非要將它們刻在手上。
爺爺兩隻手使勁搓了搓,斜著眼睛,語氣怪異地問我:“瞧見沒,這就是學咱家這門手藝的代價。”
媽呀,太嚇人了!我頓時覺得後脊梁溝嗖嗖冒涼氣,這哪裏是學手藝,分明是自殘嘛!但我轉念一想,既然忍痛在手上刻印子,那肯定有它獨特的用意。於是,我安靜地坐在一邊,等著爺爺繼續講下去。
爺爺輕輕摸著手掌,慢慢地說:“老話兒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這講的是造鎖匠人製造鎖的時候,會配合著造出一柄對應的鑰匙。除了用這把鑰匙,這把鎖是沒法打開的。特別是那些早年間由高手匠人製造的用於墓葬防盜、藏珍防竊的名鎖、怪鎖,更是結構複雜、千奇百怪,充滿銷器機關。”
說到這裏,爺爺抓過桌上的那把鐵掛鎖,隨便擺弄了幾下,又說:“可萬事萬物都講究個相生相克,也就是一物降一物的理兒。既然有人造了鎖,自然就有人琢磨著要把鎖打開。咱們這行雖然是開鎖的,但按照旁門大排行,畢竟還是賊,叫得難聽些,就是小偷兒。”
我看著他,點點頭,心裏想:怪不得呢,原來爺爺是開鎖人,不過這個“小偷兒”可真是不太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