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則是整個開鎖預備過程中的最重要環節。當前兩個步驟完成後,開鎖人要將雙手搭放在鎖具之上,實質性地以皮膚、肌肉和骨頭的觸覺去進行感受,務必要以虔誠之心去品悟鎖具的生氣與靈性,然後將選擇好的工具進行手模對應。所謂手模,就是印刻在開鎖人雙掌內的那些痕跡,都是結合千百年來開鎖奇人研製的工具形狀進行刻畫的,一共分為四大類,二十八種,分別印製在雙手的不同位置。每個印痕刻畫的部位選擇,要結合工具的特殊性能和雙手不同部位的功能。甚至在一些指掌關節連接處,都有著獨特的作用。而且這種刻畫要求十分嚴格,一旦失誤,皮肉受到破損,哪怕長好之後另行刻畫,也會讓開鎖的效率大打折扣。
通過以上三個步驟,我發現,這把鴛鴦交頸纏心鎖是典型的雙金合鑄鎖,最外層由半厘米厚的黃銅包裹,裏麵套嵌著鐵質鎖芯。
聽爺爺說過,如果采用兩種以上金屬鑄成的鎖具,一般都是有些難度的,主要是因為不同金屬各具獨特屬性,在破解過程中需要多種相對應的手法和工具配合進行開解。多金屬合鑄鎖還不算最奇特的,聽爺爺說,他見過的最複雜的鎖具是五行鎖,取自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之說,利用五種材質製成,內部變幻萬千,極難開解。
除此之外,我又發現,由於怕鐵質鎖芯日久氧化鏽灼,鎖芯內部最下層還裝有一個黃銅製成的小油簍,裏麵填裝純淨的絲綿,采取振動原理,不斷滲出魚油潤滑鎖芯。
這種鎖的弊端在於,要定期換取絲綿、填裝魚油和搖擺震蕩,但也正因為如此,拆解工具的勾、撥、劃等技術動作會因為潤滑和咬齒在震動中的位移而帶來走形,這就需要開鎖人具有極其穩定的雙手和超於尋常的耐心了。
一切準備就緒,我自覺有九成把握,便馬上動手開解。
我先取出一根形似鑷子的細長黃銅分芯夾插進鎖眼,分別頂住鎖道兩側內壁,將其牢牢固定,避免魚油潤滑和咬齒震動,然後將一根前端帶有細小倒鉤的銀質撓針探入鎖芯,左右敲碰觸擊幾下,聽著裏麵發出的微微響動,迅速找準探柱的前端位置,輕輕下移,滑到咬齒的夾縫內,慢慢挑動咬齒脫離探柱。
操作過程中,我發現裏麵安置有一片八輪咬齒,八片凸起的齒片形狀不一,在鎖閉時,會分別嵌進探柱的八個對應齒坑中,比我想象的要難一些。
我小心謹慎地操作著,用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我就挑開了三枚咬齒,按照這個速度,應該可以在三炷香的時間內完成開解。
看到時間充裕,我的信心更足了,覺得那些古鎖也不過如此嘛。然而就在我挑撥第四枚咬齒的時候,手裏猛然感到鎖具內部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原先挑開的咬齒再次齊刷刷地嵌進了齒坑,後麵未挑開的五枚咬齒也全部發生左右橫移,與探柱的咬合麵改變了形狀。
“哎呀!”我忍不住大叫,腦門的汗水立刻就冒了出來。
我猛地想起爺爺曾經說過,這應該是鎖具中的錯齒現象。為了防止外力解鎖,高手匠人在製鎖過程中,會在每片咬齒的底部串接上一條細細的金屬引線。如果不是用鑰匙開啟,引線會在咬齒脫離探柱一定時間後自動回縮,牽動鎖芯的縱軸,造成鎖芯內部構件發生各種形變。此時,必須先行阻止破壞引線,然後再進行重新開解。
想到這裏,我心裏發急,用袖子抹了抹汗,抬頭望望爺爺。他正眯縫眼睛瞅著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腦子一轉,立刻就猜出,爺爺肯定是故意沒有在事前告訴我這點,看來是有意要考驗我的應變能力了。我再回頭朝桌上香爐望去,第二炷香燃燒過半,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咬咬牙,心想不能讓爺爺失望,決定從頭再來,便從挎包內取出一根極細的驢膠絲。驢膠絲是一種開鎖人必備的工具,據說是用山東最好的驢皮熬製而成,裏麵按比例滲進了鉛粉,又經過反複漂煮,不但異常結實,而且柔韌性十足。
我在驢膠絲中間打了個小扣,仔細繞在撓針尖端,慢慢插入鎖眼,輕輕掛住串接咬齒的引線,左手捏住驢膠絲的一頭,另一頭用牙齒咬住,用力一扯,將其緊緊綁縛在引線上,強行阻止了引線的活動。然後,我快速重複著最初的開鎖步驟,一枚枚地挑開咬齒。引線回縮力很強,牽動驢膠絲劃破了我的嘴唇和手指,漸漸滲出了血絲。我不管不顧,隻是悶頭解鎖。
終於,在第三炷香燃盡的瞬間,我將這把鴛鴦交頸纏心鎖的第八枚咬齒挑開。感覺著手中撓針傳導的力道慢慢變小,我知道我成功了。此時我已經渾身大汗淋漓,沒有絲毫力氣了,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爺爺站在旁邊,滿臉都是驚訝的表情,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在喃喃自語:“蘭……你……你……你回……”突然,他又使勁晃晃腦袋,神情立刻恢複正常,將一塊毛巾遞過來,淡淡地說,“不錯,你的進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把錯齒鎖竟然被你用三炷香的時間就解開了。以你現在的水平,算得上鍵門三流好手了。”
看爺爺的樣子,我心裏有些奇怪,用毛巾擦幹汗水,問他三流好手是個什麼概念,是不是已經很厲害了。
爺爺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拿起桌上的鴛鴦交頸纏心鎖,哢哢幾下鎖死,對我說:“讓你看看二流好手的境界吧。”
隻見他將鎖眼中的分芯夾和驢膠絲扯脫,插入撓針後,用右手掌心的一個凹洞緊緊套住尾端,借以控製撓針的走向。隨著手掌的顫抖移動,撓針時而彎曲,時而抻直,猶如麵條一般柔軟。同時,鎖芯內不斷傳來輕微的哢哢聲,是咬齒在跳脫鎖柱。
不一會兒,他把撓針一拔,兩隻鴛鴦順勢分了開來。
鎖,開了!
爺爺的手法讓我佩服不已,這麼難解的鎖,在他手裏居然幾下子就開了,看來我離好手的距離還遠著呢。
我抓過爺爺的手,細細摸著他掌間那個深深的凹洞,借著燈光,我隱隱可以看到裏麵白森森的掌骨。實在難以想象,單憑這個小窟窿,就可以解開這麼複雜的鎖具。
爺爺把手搭在我的手背,用力拍了拍,慢慢地說:“鍵門有句老話——‘天鍵魂取,地鍵骨斷,人鍵肉開’,說的是開鎖技藝的三個層次,分別是天地人三重境界。你現在完全是用掌中肌肉配合工具進行開解,僅僅應了那句人鍵肉開。我剛才給你演示的,就是利用骨骼控製工具,也就是地鍵骨斷。兩者之間看似僅僅差了一個級別,其實這裏麵還遠著十萬八千裏呢。”
我使勁攥緊拳頭,仰臉問他:“爺爺,那最高的天境,是不是以前您說過的,把鎖具當成一種生命對待,以意取之?”
爺爺微微點頭,說:“鍵門立派也有一千年了,弟子雖說不少,但能達到天境的高手,從古至今也就三人。唉,難啊,難啊!”
才三個人,這麼少?我忙問爺爺,他是不是那三人中的一個,已經到了天境?爺爺沉默半天,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不敢,不敢。略窺天機,略窺天機。”他這句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可當再追問下去的時候,爺爺卻閉眼養神,任憑我問什麼都不肯說了。
這次考試,我應該是成功過關了,雖然有些狼狽,但畢竟也算比較順利地打開了那把鴛鴦交頸纏心鎖。聽爺爺說,有的門人耗費十年之力,也無法開解。可我心裏也清楚,要想更上層樓,達到第二層地境,必須要在雙手上刻出那些可怕的印痕。還要不要繼續深入學下去呢,這個問題成了日後困擾我很久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