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咽了一口酒,繼續說:“其實,不用原配鑰匙開鎖的手藝,在幾千年前就有了,最早起源於盜門,屬於盜術十八絕藝中的一種。頂尖兒的盜術,講究的是‘竊不遺痕,盜不留蹤’。也就是說,你偷了別人的東西,別人還不能發現。在盜術裏麵,開鎖是最主要的一種本事。開鎖術後來由唐朝初年的神偷侯七爺發揚光大,逐漸脫離盜門,成了單獨一個門派,又叫鍵門。”
我愣了愣,好奇地問他:“劍門,為啥取成這個怪名兒,開鎖還要使寶劍嗎?”
爺爺失聲大笑,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淨打岔。這個‘鍵’字,在古語裏,就是鎖的意思。”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覺得挺納悶,好好一把鎖頭,為啥要叫鍵呢?老祖宗可真逗。
爺爺接著說:“開鎖人從事著一種破解他人機關的行當,‘以己之心智體能,破彼之奇淫技巧’,這需要下的工夫可就大了。要想成功開鎖,講求的是眼到心至,神聚意凝。一個優秀的開鎖人,必須做到眼、手、心的合一,把身心全部潛能都投入到眼前的鎖具中,絕不能將它看成一塊冰冷的死物,而要當做一種生命來對待,以心敬之,以意取之。你眼裏手中的鎖,不是一塊死物,而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你要尊重它、敬畏它,想盡一切辦法讓它順從你、歸服你。”
見我聽得入神,爺爺微微點頭,又說:“天下開鎖人數以萬計,彼此師承各異,然而萬流歸宗,卻盡數歸屬鍵門。不過鍵門發展到後期,也經曆了一場大風波,逐漸分成兩個最大流派,雖然都是開鎖,但各自的專攻方向卻又不同,主要體現在開鎖的手段上。其中一派叫武解,是用外界強製力進行拆鎖,說白了就是損壞鎖芯,達到開鎖目的;另一派叫文解,講究的是利用技巧和工具進行解鎖,而不破壞鎖芯本身,解鎖之後,這把鎖還可以繼續使用。”
聽爺爺講到文武兩派,我感到特別有趣,怎麼跟武俠小說似的,那會不會還有啥秘籍呢?
爺爺聲音漸漸大起來,“武解派拆鎖之後,雖然鎖頭看似完整,但操作起來,做不到開鎖無形,後來漸漸也就沒落了。流傳到今天,據我所知,也就是杭州的老孫家還在從事。而你爺爺我……”他頓了頓,慢慢地說,“而你爺爺我,就是文解一派的傳人,放眼全東北,咱們老楚家還算是響當當吧。”
說到這裏,爺爺臉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高傲神色,他偏頭看向窗外,似乎沉浸在對那些輝煌往事的回憶中。
見爺爺沉默不語,我也沒有去追問,隻是默默回味著他剛才所說的每句話,原來我們家是一個開鎖世家,還那麼出名,可爺爺為啥從來都不告訴我呢?
過了半晌,爺爺突然扭回頭,歎口氣,說:“可要真正做到解鎖無形,吃的苦頭就大了。拿我這雙手來說吧,這上麵的痕跡都是早年你……你……都是早年刻上去的,為的是牢固掌握手中的解鎖工具,保持兩者之間緊密貼合。”
說著,爺爺捏起桌上的半根牙簽,“你看。”他輕輕往右手食指一搭,牙簽恰好陷進他指肚中一條細長的溝回內,左右晃動幾次,仍舊緊緊嵌在裏麵,竟然沒有掉下來。
爺爺向我攤開左手,說:“蘭蘭,你把發卡插進我手掌的小洞裏,品品是什麼感覺。”
我掏出那根被他捋直的發卡,在他掌心正中選了一個小洞,因為怕他疼痛,隻是一點一點插進去。約莫插入半厘米,我感覺碰到一種硬物,稍微用力點了點,裏麵傳出咯咯的聲音。
爺爺一笑,說:“不用敲了,那是骨頭,這個小坑一直穿到骨頭上。某些開鎖工具需要極其細密的感受,單靠肌肉是不夠的,必須用骨頭作為傳導,指引開鎖人進行解鎖。”
我嚇得立刻撒手,就見那根發卡直挺挺地立在爺爺的掌心上,好像平白生長出來的。爺爺五指快速動了幾下,發卡像射箭一樣跳出手掌,啪嗒一聲落在桌麵。
望著爺爺那雙手,我吞了口唾沫,實在無法想象,為了這門手藝,他曾經吃過多少苦、遭過多少罪。攤開自己白嫩的手掌,我咧咧嘴,要是像爺爺那樣弄出好多印子,該多疼呀。還要不要學呢?最初的神奇之感,逐漸被畏懼的心理吞沒。
看我這副模樣,爺爺立刻猜出我的心思,他笑著說:“丫頭,我也不難為你,學還是不學,你自己合計著來。其實,你要隻想圖個安身立命,隨便學點皮毛也就夠了。現代鎖都是機器加工製造,鎖芯簡單得要命,開解這樣的鎖具沒有任何難度。真正難的是那些古鎖,比如慈禧太後的聯機皮紋鎖、漢陽墓中的穿穴獸骨鎖,沒有這樣一雙手,根本就解不開。”
我聽不懂這兩個怪鎖名,就問他:“爺爺,那都是什麼鎖,是不是您也開過啊?”
爺爺皺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搖著腦袋說:“都過去了,現在提起來也沒啥味道。不過,你可得想清楚嘍,到底要不要學開鎖。”
我低頭琢磨片刻,雖說手上刻印子挺可怕,但是爺爺也說了,簡單學學就能養活自己,況且這門手藝實在很神奇,要是學成了,似乎也挺好玩嘛!
想到這裏,我立刻模仿電視裏拜師學藝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在爺爺麵前,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說:“爺爺,我要學,請您教蘭蘭吧。”說完,我又砰砰地磕了兩個響頭。
爺爺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他一把將我抓起,說:“咱門裏不興這套虛頭巴腦的玩意兒。起來,起來,地上怪涼的。”他在我雙膝上輕輕揉揉,又緊緊攥住我的雙手,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很深沉,“丫頭,從今天起,爺爺就正式收你為北派鍵門第二十九代弟子。至於你能學到多少,就看你個人的悟性了。”
我使勁點頭,大聲說:“爺爺,放心吧,我不會給您丟臉的。”
從第二天起,爺爺就開始傳授我一係列開鎖的技巧和法門,又給我介紹了中國幾千年來各種古鎖、怪鎖的曆史典故、原理性能和開解方法。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很多鎖頭,讓我一個個地演練,又手把手地解說指導。
不知不覺四年過去了,我學到了許多東西,覺得當時市麵上的鎖頭已經擋不住自己了。
那天下午,我剛從市場買菜回來,爺爺就把我叫到裏屋,說要檢驗我的學習成果。他將一把古怪的鎖頭交給我,讓我嚐試著在最短時間內進行開解。
這把鎖頭由黃銅製造,有成年人手掌那麼大,外形是一對交頸鴛鴦,黃嘴巴綠眼睛,做得相當逼真,好像活物似的。兩隻鴛鴦胸脯交接處有一扇黃銅合頁進行鎖扣契合,可以左右扳動,一旦合攏,左邊鴛鴦胸部的鎖眼中會自動彈出探柱,插進右邊鴛鴦胸部的鎖眼。探柱表麵布滿螺旋形溝回,與鎖眼內部紋理完全吻合,這把鎖就徹底鎖閉了。
爺爺告訴我,這是明清時期官宦之家流行的藏珍用鎖,學名喚作鴛鴦交頸纏心鎖。探柱的螺紋與鎖眼的紋理彼此對應,代表雙心合映,據說是清初一對夫妻開鎖匠製造。早年家裏祖輩曾用此鎖檢驗爺爺的技能,當時他隻用了半炷香時間就成功開解。雖然是前朝古物,但結構還算簡單,開解難度不是很大,以我現在所學所會,應該不會超過三炷香的時間。
聽爺爺這麼說,我也就不再緊張,馬上開始著手準備。
開鎖和中醫問診號脈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其中“解鍵三字訣”分別為“望、聽、搭”。
望,就是用雙眼觀察。從鎖身的外形開始,進而到鎖眼的大小和采用的材質,然後利用鍵門獨有的窺芯鏡,觀察鎖芯內部的鎖柱、咬齒、墜針、牽機線等主要構件的排布形態,從而做到心中有數,選擇適合的開解工具和將要采取的手法。
聽,就是利用撥軸探針或者挑芯撓針,深入鎖眼內部,進行劃撥挑動,從接觸物發出的聲音,來判斷鎖芯的質地、構成和嵌合方式。據此,對手中現有的工具進行有效改動和增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