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死要麵子,可他是倒插門,所以,還要乖乖地牽著騾子,回老太家。
從此,老頭兒當上了闊老爺,出門有驢車,在家有白饃饃,連睡覺前都能抽上上好的煙袋。隻是,他和老太見天地吵架,當天吵,隔天好,日複一日中,終於激怒了老太的老爹。有一天,老太的老爹將女兒女婿叫到跟前,抽一口煙,歎口氣說,不如分家吧!
分了家,老頭老太搬到老頭家的老房子裏,他們得了一頭騾子,十袋糧,八畝地。
可是,兩人依然見天地吵架,老頭兒罵老太碎嘴婆,老太拿著菜刀攆老頭半個村子。這樣的生活一晃就是兩年。老太懷孕了,老頭不敢再放肆,屁顛屁顛地去鎮上割肉。去的時候喜氣洋洋,回來卻垂頭喪氣。
老太問他怎麼了,老頭說:“鎮上招兵,說是抗美援朝需要兵源。”
老太一驚,忙問:“然後呢?”
老頭低聲說:“我報名了!”
老太無言以對。
當天晚上,老太熬夜給老頭在衣服上用粗紅線縫了“無敵”二字,希望保佑老頭平安歸來。
第二天,老頭跟著隔壁同齡的糧囤一起走了。老太去送別,後麵還跟著與她年齡相仿的糧囤媳婦兒。望著男人們越走越遠,兩個女人在村頭兒眼淚汪汪。
老頭和糧囤一走就是三年,期間,斷斷續續來了幾次信,都是報平安,倆媳婦在家裏始終放不下心,三天兩頭地一起到鎮上燒香保佑,祈禱平安。
第十封信來的時候,是噩耗。此時,老頭的孩子已經可以滿地跑打醬油了。信上說,老頭被炸死,糧囤撿了條命。村長將那件隻剩下一個“無”字的衣服送過來了,老太哭得死去活來。鄰家的糧囤的媳婦則穿上壓箱底的毛呢褂,喜氣洋洋地在村口迎接自家男人。
結果,回來的是老頭兒,不是糧囤。老太喜不自勝,抱著老頭兒哭了大半天。糧囤媳婦兒卻哭成淚人,第二天,吊死在家裏的棗樹上。
時間一眨眼就是20年,孩子們各自成家,老頭再沒上過戰場。生活像石頭橋下的水一樣,緩緩流淌。老兩口嘴上不饒人,斷斷續續地吵了幾十年不肯罷休。在2006年,兩人終於決定協商離婚。
老兩口罵罵咧咧地一起找到村長,讓村長主持公道。
村長問他倆:“二位高壽了?”
老太說:“75。”
老頭說:“76。”
村長說:“為什麼離?”
老太說:“我跟他沒感情。我去走親戚,回來發現,他把我養的狗殺了,吃了狗肉。”
老頭辯解說:“我喜歡吃肉,她不讓我吃,我就宰了她的草狗。”
村長說:“能不能各自讓一步。”
老太說:“不能,除非他把我的狗吐出來。”
老頭兒說:“除非我變成狗。”
結果,老頭兒沒變成狗,老太也沒得到狗。這事兒不了了之。
老頭兒與老太不甘心,兩人決定長途跋涉,到鎮上學著年輕人辦離婚證。
天未亮,老頭兒老太就啟程了,到了離婚辦事處竟然日落枝頭。小同誌要關門了。
老太說:“別啊,我們走了一天了。”
老頭兒說:“你關門,小心老子活劈了你。”
小同誌很無語,問他們:“你們有結婚證嗎?”
老頭兒、老太一愣,搖了搖頭。
小同誌說:“對不起,沒有結婚證,不能證明你們就是夫妻!”
老頭一聽,火冒三丈,脫掉鞋子,追著小同誌就要打!
於是,第二次離婚宣告失敗,老頭兒老太隻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回去後,他們一人一房間,誰也不理誰,決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下周去縣裏辦離婚!
第二周沒到,老頭就走了。他晚上起來上廁所,不小心摔倒,突發心肌梗塞,一口氣沒緩過來。
從此,老太變得沉默,從葬禮到頭七,老太一句話不說—不吃飯,不說話,躺在床上,斜著眼看窗外落寞的秋。兒女很著急,卻束手無策。
大兒子心細,他翻老頭兒的遺物,發現一個日記本,是他在朝鮮戰場上留下的,老頭兒文化不高,日記裏寫滿了錯別字。
幾個兄弟一商量,決定用最後一招,給老太念日記。
1951年3月4號
這是我來朝鮮的第三天,我被分了班,開始熟悉槍支。第二天,就聽到隆隆的槍炮聲傳來,我怒火中燒,心裏暗暗發誓不打勝仗,絕不回還。我臂上的“無敵”兩個字很紮眼,遭到戰友們的嘲笑,我罵他們頭發短,見識也短!
1951年10月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