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們回來,父親顯得很激動,聽我們說還沒有吃晚飯,趕緊起身想親自下廚給我們做飯,還是表妹攔住他說:“還是我去做吧。”他才又坐回沙發裏。
我從行李包中取出給他買的禮物,他一件件接過去,小心奕奕地放在邊上。
父親開始詢問我的工作情況,問得很詳細,等我回答完後他點點頭。接著又問弟弟在學校的學習情況,弟弟也簡要地向他一一作了彙報。然後父親又囑咐我要多鼓勵弟弟認真學習,多給他一些幫助和指導。
這時,表妹也把飯菜端上了桌子,叫我們吃飯,父親還特意進裏屋拿了一瓶酒出來,為我們接風。
吃飯的時候,父親說:“多虧了你們的表妹在這裏照顧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聽著父親的話,我們心裏不是滋味。
表妹從老家農村來到這裏打工,父親給她找了一個在餐館做服務員的工作,上班之餘順便照顧一下父親的飲食起居。
表妹又去廚房燒水,一會兒端了一大盆熱水出來放在父親腳邊,挽起父親的褲角給他洗腳。父親說:“我的腿腳也不行了,你們表妹每天給我洗腳,就當是活血化淤,我還能走得動路。”
表妹真是比我們做子女的心還細,我和弟弟對她心存感激。
吃完飯,將近深夜十二點了,父親說:“你們路上也辛苦了,早點洗洗睡吧。”
十九
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我仔細地打量起來。房間顯得很擁擠,四周擺滿了花花草草。養花種草也是父親的嗜好之一,給他枯寂的生活帶來一絲慰寄。夏天這些花草還可以放在屋外的院子裏,冬天隻有挪回屋裏。幾盆君子蘭養得尤其茁壯,放在餐桌上的那盆含苞欲放,象是刻意迎接我們的到來。
父親已經睡了,表妹也回她的房間休息了,弟弟說他累了,也進臥室去了。
我沒有一絲睡意,在客廳裏坐著,點燃一支煙,心裏既清晰又混亂,這就是一個家庭的結局嗎?母親已經搬出去住了,聽父親說在外麵租了一個房子。
推開門走出屋外,立刻被一股寒氣包裹,外麵天寒地凍,月朗星稀,院子裏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中間一條打掃得幹淨整潔的青石板小路通向院門,院門旁有兩間屋子,表妹就住在那裏。
好冷的夜晚,所有有生命的物體都已經歇息,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我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抵不過刺骨的寒冷,回到屋裏,屋裏溫暖如春,身體很快就暖和起來。
三支煙後,才有了一些困意,脫衣上床,一夜無話。睡夢中仿佛還在顛簸的列車上,聽著列車侵紮鋼軌的“轟隆”聲。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為春節做準備,采買年貨,走訪老同學。
父親還是每天照例上班,他已經遞交了病退報告,還沒批下來,所以他還是每天去辦公室看看,雖然已沒有什麼事做,聽他說年後就能批下來,他就正式退休了。
早晨吃完飯,他會穿上大衣,戴上皮帽,一搖一擺地沿著積雪覆蓋的馬路走去上班,孤獨憔悴的身影淹沒在上班的人群裏,看著讓人同情,而我卻看到的了他病體下堅強的心靈,這麼一個從不服輸的人卻要悄悄地隱退。
我和弟弟抽時間去看了一次母親。她在小城的另一頭租的房子,我們去那天她休息,一個人在屋裏包餃子。房間很小,裏外各一間,外間有爐子,做廚房,裏間住人。房間裏沒什麼東西,卻顯得很擁擠。
母親心情很平和,她好象安於過這種清貧的日子,不感到艱難。
我們盡量說一些工作、學習、生活上的小事,而避免觸及“他們為什麼離婚”這樣的問題。氣憤很融洽,也很尷尬,在這樣一種場景下的相見,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餃子起鍋了,端到桌上,母親開了一瓶葡萄酒,看得出她是特意為我們準備的,我們一邊吃餃子,一邊喝酒,母親也陪著我們喝了幾杯酒。
吃完飯,我們又坐了一會,起身告辭。母親把我們送到屋外,目送我們離開。走出很遠,我回頭,看見母親還站在屋外,向這邊張望。
二十
春節在安靜中度過,姐姐和姐夫去了南疆婆婆家,父親、我、弟弟和表妹在家過節,表妹每天還要去餐館上班,弟弟忙著會他的同學,隻有我在家裏陪父親。他現在特別喜歡嘮叨,我們倆在家,他總在我耳邊念叨個沒完,反來複去問我:個人問題怎麼考慮?有沒有女朋友?為什麼不帶回來看看?什麼時候結婚?等等。
當把我問急的時候,我就回他一句:“你總不能讓我隨便在大街上領一個回來結婚吧!?”這時他隻有閉嘴不說了,但還是會聽到他的歎氣聲。
我哪裏知道父親心裏有多著急,他已經知道自己在世的時間不多了,他多想看看我未來的妻子長得是什麼模樣,他多想能看到自己的孫輩!他不知道我的姐姐當時已經懷孕,再過幾個月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外孫女,但是他已經等不及了,上帝沒有留給他那麼多的時間。
父親大年初六病情加重住進了醫院,三天後去世。年三十晚上,我們買了很多煙花在院子裏燃放,我看到父親瘦削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初一到初五,我也常常出去會朋友,弟弟更是天天在外麵,很少見到他的身影,我們都沒有留意父親的變化,直到他不得不住院,我們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
父親躺在病床上,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那時候他的神誌已不太清醒,我和弟弟日夜陪護在病床前,看著生命的氣息一點點從他的身體裏遠離而去,無能為力,毫無辦法。直到今天,我還對父親的去世滿懷內疚,我們對他關心太少。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關心我們,關愛我們的成長,照顧我們的生活,而我們卻很少能替他想想,我們不了解他的內心有多苦,他的身體和精神都無法承受繼續活下去。
即使這樣,當父親的心髒停止跳動的時候,我還是覺得突然,無法接受。一個生命的結束這樣地毫不留情,留給我們的隻有深深地悲傷和遺憾,卻無法幫助他延續生命。這一刻,你才能深切地感受生命的無常,才能真切地體會人在命運麵前的渺小。
姐姐得到父親病危的消息趕回來,已經看不到活著的父親,隻能參加父親的葬禮。葬禮很隆重,許多人來參加,有與父親一起來XJ的老同學,有共事幾十年的老同事,有單位的領導。墓地是我為父親選的,在一個能看到太陽從東方升起的地方,父親含辛茹苦幾十年,死時隻能葬在遠離家鄉數千裏的異域土地上,陪伴他的隻有漫漫黃沙和皚皚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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