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第十六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

寒澈天地,無情人間,何處才是生機?那風那雪,幾時才有終結的一天?

昨夜驚變,於他們可是轉機嗎?

衛澈眼望著坐在床榻邊宛若癡了一般的素影,吞噎無聲,流轉在唇齒間的話到底難以成言,枉自心焦如焚。

心內喟了聲,眼光銜著幾分驚焦,凝向仍在昏睡中的爺——尋到他時,探到那份氣息竟有走火之相,該怎麼是好?

“夫人,您一宿未眠,這裏有我,您且歇息一會兒?”

“不用了。”

辨不出喜悲的聲音,不改的仍是那份堅守……四年裏,從來如此!

他記得,她用那樣絕望的眼神看著他……他記得,他說過不會棄她而去……

此念猶如冰雪灌頂一掃胸間濁氣,湯湯而起的真氣充盈遊走,那道禁製再也阻不住他了!

眼瞼如負鉛重,罩著一束束灼目的熾光,他極其厭惡,不管不顧,拚命睜眼——汗濕重衣!

四壁光柱消散,漸而清晰……清亮,一縷晨曦透窗而入,照見旁邊那一襲素衣。

胸口絞痛,定睛再看。沒有錯,真的是她!

隔了經年煙塵,她的眸融了太多的哀愁在裏麵,遮蔽了曾經瀲灩流影的光芒,隻餘沉寂,一眼望見,痛入骨髓。

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醒轉,那雙水眸乍驚乍喜,一抹華彩掠過她瘦盈盈的兩頰。

“烈——烈公子!”

油然的驚喜,在瞥見他仍然深邃無波的表情後,一度黯淡,那句“烈錚”改而變成了“公子”!

烈錚手指成拳,用盡一切自製,生生捺下攬她入懷的衝動,眸底淬寒——睜眼的刹那,腦中萬念攢動!

如果一切如他所猜測的,現在絕非可以相認的時刻,人生再沒有多少四年可以如斯而廢,他不能再置她於凶險之中。

他必須知道這一切,想一想,他要做什麼?他要怎麼做?

“我怎麼了?”

“你昏倒在雪原絕頂,衛澈說你氣血翻湧,不好好休養,恐會走火入魔!”

雲橫波退開一步,每說一字,都像在撕扯她的心……卻怎麼也不提昨夜發生之事。

熹光折上她的鬢角,仍是蒼然的色澤……烈錚目色泛紅,齒舌咬緊,口中已泛出血腥味。

“我餓了,雲姑娘能否賜一盞茶湯?”

一陣沉默,隨後雲橫波轉身往外走去,“稍等。”

旁邊暗影裏的衛澈,滿心透涼,沮喪到連抬腿的氣力都沒有了……原以為,原以為一切會有奇跡,難道,真沒有人能抵得過掃塵緣嗎?

麵如死灰的他正要挪步,手腕被人勒住,他心中一怵,驚然抬頭。對上的眼,遽然已是曄曄如焚,光冶如焰,筆直地刺向他的眼,他的心!

這是——

“爺?”

顫抖的一聲,幾不敢置信,衛澈整個身軀都開始發抖,手腕的痛楚傳來,耳畔低抑的一句:“噤聲!”

真的是,真的是爺?!他,恢複了記憶,可是——

“為什麼,爺你要——”

烈錚目中如星光潑濺,灑下一刃寒芒,“那麼多雙眼睛,我不能再冒險!”

衛澈似有所覺,悶不吭聲,隻是心裏猶有酸楚,為著那樣寂苦的夫人……

“說吧,四年前,我昏迷之後,都發生了什麼?”

“是。”

思及當年那一幕,衛澈痛定思痛,仍然心有餘悸……

“爺……您,什麼時候讓夫人知道?”

烈錚搖頭,“此時的我這副模樣,落在有心人眼裏自然比較容易‘對付’!”

他輕哂,神色卻冰寒。衛澈濃眉微挑,頓時沉默,不知怎的掠向屋後那小小的鬥室,稍許的遲疑。

“可是爺,夫人她……這些年太苦了。”

“我知道。”

輕輕地吐出這三個字,他再無其他言語,慢慢闔眼,再睜開,眸底仍是深凝。

“明日我一早就回慕容家。”

衛澈大震,烈錚卻按捺下他的異狀,低低地囑道:“夫人就由你守護。”

“取紙筆來!”

“是。”

房間裏僅有一窗微透薄亮,烈錚就著那絲光芒,筆走輕捷,落指如風。衛澈立在後麵,隱約見著縱橫交錯,宛如山川地貌的線條勾勒,心裏已然一動。

果然,烈錚向他遞來圖紙,“盡快聯絡到朗清,按圖所示,啟用我火雲島曆年的寶藏。”

他語聲低抑,目光如灼,衛澈胸口發燙,眉眼唇鼻的線條一徑往上揚起,這一刻幾乎落下淚來。

“屬下遵命!”

四年來,由於島主失憶,整個火雲島空有寶藏卻難以企及,朗清每日裏藏頭匿尾,率著島上殘餘的弟子艱難度日,忍捱著周邊海上派係的侵擾欺淩,不勝辛酸——總算守到風停雨住!

衛澈瞬間抖擻的精神,令烈錚深眸一笑輕暖。

衛澈目現異彩,“爺放心,朗清和獨孤雋隱忍至今,此事必不負爺所托!”

“憑你們實力,得到錢財助益,處理那些宵小,自然不難。隻是,還有一事!”

烈錚的眸光漸冷,凝出幾分不明所以的意味,瘦削的手掌,擒著一封信函。

“這個交給朗清,叫他親自跑一趟上京城!”

“這是——”

“不需明白,見信之人,自然知道做些什麼,你且拭目以待!”

話語漸落無聲,他甚至沒有坦言拭目以待什麼,但是深闃的眸心湛湛幽澤,叫衛澈一瞬揚起了唇角,“屬下即刻去辦!”

“告誡朗清,在我回去之前,所行所舉必須低調,不遺痕跡!”

“屬下謹記!”

烈錚頷首,忽有所覺,身形一轉,已在榻邊坐定。衛澈隨即醒覺,斂容靜心,屋外步履聲已然漸近。

木板門牖薄薄一層,根本抵不住外麵的瑟瑟寒風,她卻在這個地方待了四年。烈錚神情微黯,斜靠在床榻上,那模樣仿佛隻是倦極,聽到步聲才抬了抬頭。

她手上端著一盞米粥,熱氣蒸騰,氤氳而上,尋常的熟食香氣,吸入心肺卻扯得五內生疼。

“烈公子,倉促之中,隻有——”

雲橫波低低地開口,話至一半,卻被他猛地打斷。

“雲姑娘,我正在和你的隨從商議一事,不知你怎麼看?”

雲橫波愣住,目光掠向衛澈,他卻低下頭去,神色黯淡。

烈錚緩緩而起,修頎的身軀逆光而立,全身似攏在光圈之中,異樣的耀眼,而她真的眩了眩,半晌才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在鳳城最繁華的明樂坊,有一間四合小院,幾重幾進,雖不起眼,卻也明淨樸實,料想雲姑娘應該喜歡。”

他語聲悠悠,雲橫波一時幽恍,倏忽對上他眸裏的深邃,還是接不了口。

衛澈覷得分明,當下意會烈錚心意,腦中閃念飛快,隻得應聲道:“夫人,烈……烈公子的意思是說……這淵城,我們不能再待下去!”

“大公子和南宮家——”

雲橫波垂眉斂目,眉間愴然,陷於沉默中,很久……

“鳳城嗎?”

她低低喃語,眼前光線倏暗,她吃了一驚,卻是他移到麵前,那一抬頭正迎上兩道探詢的目光,像極了當年——

氣息凝塞在胸口,溺水般窒人,雲橫波不知不覺地移開一步,半低的眼遺落滿懷慘痛……他忘了她,她卻連躲避都做不到!

她沒有看見發頂上一瞬慟烈的眼光……隻有他清潤的聲音,低柔綿邈。

“昨夜唐突,倒是招來令兄更多的誤會,隻怕眼下,雲姑娘不適宜留在此處!鳳城離此千裏之遙,料想映雪山莊的手腳,未必能伸得那麼遠!避過這段時日,雲姑娘再作打算,可好?”

失去了過往記憶,隻是心思縝密一如往昔,雲橫波牽起唇,奈何笑意並未進到眼中。

衛澈一旁若有所待,而她,已經倦了……她不再避忌,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平平地回視,麵上無有變動……沒有人能夠看到,看得到她平靜下的千瘡百孔……每一次的呼吸與吐呐,都僅僅是個“痛”字!

她更清楚知道——她其實,沒有多少時間了!

“也好……隻是,卻要牽累烈公子。”

她露出宛然之態,兩頰有別於素日的蒼白,竟是奪目的兩抹嫣紅,流離氤氳,驚人心魄。衛澈一旁瞅著,不自禁地生出三分的驚悸。

寒露凝霜,一彎新月淺淡的光束,照見漆色斑駁的窗欞,隔著窗上棉紙,朦朦朧朧映出橘色的一點燭火。

月已中宵,人猶不寐……

窗外的烈錚,也就始終隱在月光疏淡的角落,任憑夜露淒寒,由那山風浸體,巋然不動……直到,窗內那點橘色的光無聲而滅。

足尖輕掠,如行雲霧靄,窗欞輕輕的“嗒”一聲,人影沒在室內。

月色清淺,但已足夠,他進去的瞬息,柔風掠起,拂了拂她的睡穴。

“橫波……”

隻有熟睡的片刻,才能再次於她的神態裏覓到一絲兩縷屬於往昔的靜好安詳,可惜,青絲半萎還是蒼灰的發色,令人一瞬的幽恍。心悸著下一刻,是否就是紅顏枯骨,殤殤寂寥?

那副身體盈盈瘦損,他伸出的手,終究頹然無力,指尖輕顫,握住她垂在床榻邊沿的一隻手,卻像握了一捧冰雪在手!

烈錚額上青筋隱現,目中竟是一空……恍惚間,不知攥著的是她的手,還是攥著的是自己的心,遽痛難遏,自身體的一角掀起怒海狂瀾,一發而不可收!

那麼的痛——胸口一辣,唇齒間都是腥甜之氣!

四年了……他竟然將她遺落在這無情人間已經四年!

四年前她作出那個決定,那一種痛徹心扉,他無法設想……闔眼緘默,仿佛也能幻化出她煢煢立於雪山之巔……而他卻無力揩拭她當時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