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肩胛骨中抽離這根鐵鏈,那種痛楚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朗清隻不過遲疑一晌,耳邊低喝有如雷綻。
“動手!”
朗清咬牙,忽然電閃斬出一刃,冰雪般刺目的光耀。雲橫波隻有闔眼,瞬間一個念頭掠上來,驚出她滿身的冷汗。
“烈錚!”
她驚叫,待她恍過神來搶上前時,隻看見血流如注,自他的肩頭迅速地洇濕了衣衫——朗清迅若急電,他的動作也無半點手軟,盡管那是他自己的軀體!
“咣當”脆響,那條黑黝黝的鏈子已經萎落在地,朗清駢指連點,並灌入真氣,總算那血水外滲得不再那樣怖人。
雲橫波怔怔地流淚……心頭卻極恨。他,受了這樣多的苦!
“是誰……雲澤,還是雲鶴天?”
烈錚的臉血色盡失,轉過身望見她滿目的愴寒,慢慢地站起來,那口氣倦怠到極致。
“沒有殺我,是因為冰火奇書還沒到手!”
“不廢我武功,是因為他們想看看,空負武藝卻不得施展的我,會不會因此而崩潰。”
“原來……雲澤並不是最恨我的那個人!”
烈錚目光靜靜落向她雪白的麵孔,雲橫波也默默回望,隻那眼底眉間,她知道,他明白這一切的始末……直到他倏忽掀起唇角,“橫波,能見到你,真好!”
雲橫波失血的唇,終究掠起一些笑意,聲音卻是發顫的:“烈錚,你……可以嗎?”
他笑而不答,卻倏然近前攬住她的纖腰,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頸項間,瞬間濕了她的眼睫。
“走吧,我們去雪山!”
雲橫波怔住,“雪山?絕頂之上就是一方斷崖,沒有退路的!”
他眸心裏那些深晦的光澤,不再是她能讀懂的了,心頭驚疑不定,身體卻隨著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倒是衛澈,這時驀然出聲:“爺,你的眉心!”
剛才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待島主離得近了,牆壁上灑下的微光照見了他眉心的一抹暗赤色。
“爺,你是不是——”
衛澈心口狂跳,那聲“中毒”兩字,再說不出口。
“烈錚?”
——難怪雲澤父子有恃無恐,豆蔻劫這等絕命之毒都用上了,自然不用在澤新齋布下重兵!
雲橫波吃驚地握住他的臂膀,指掌下還是溫熱的堅實力量……她的耳邊、腦中,一片嗡然……他,中了毒?
“豆蔻劫!”
淡淡三字駭得朗清驚跳起來,“豆蔻劫?又是慕容?!”
烈錚挾著已經僵立的雲橫波,身形展動,“所以我去雪山!”
“雪山絕頂千年玄冰,逆轉冰火七重心法,導入玄冰寒氣,半年內可以克製豆蔻劫不會發作!”
“可是——”雲橫波驚慟不已,腳步凝滯不前。
“半年後,慕容蒼海出關,我定能找他要來解藥!”
有這半年的光景,他可以遠赴西域,尋找九闋優曇!
他沒有再多言解釋,因為時間不允許。
——頭痛欲裂!
是誰在旁邊聒噪不休?擾人清夢?
他信手揮出,依稀一聲“哎喲”痛呼……也不過短時的清淨,麵頰上倏忽冷濕一片,那涼意還一徑往脖子裏鑽,他渾身激靈,猛地彈起!
怒目而視,撇眼間頓時怔住。杏兒抖縮著垂首而立,一旁的何縱,滿臉的忐忑,手中兀自捏著一個杯子,猶在滴水——雲鶴天蹙眉探手,果然,臉上連同頸脖都是濕漉漉的一片!
何縱在他銳目的掃視下,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忐忑地喃了聲:“大公子……”
雲鶴天並未開口,隻覺得脊背上森森地發寒,並且察覺到何縱遊移的目光,他身軀繃緊,心神乍醒的瞬間,目光已經望向陰影中。那裏,一角衣衫,色澤雅麗曄曄,偏偏流漾出令人驚怵的寒意,是誰?
一雙妙目,在觸及他眸光之時,綻出漫不經心又意味深長的笑意。
雲鶴天有如醍醐灌頂,猛地輕喟:“是……你?”
“攪了大公子的清夢,真是罪過!”
謙詞中滿溢著譏誚,聽來就不入耳,但是因為是她,雲鶴天隻有忍耐,心裏也是一陣緊縮,因為知道她無事不登三寶殿!
“山莊……怎麼了?”
雲鶴天驀然驚出了一身汗意——這是冷菊小築!而橫波,已然沒有了蹤跡!
果然,何縱目光閃躲,幾乎不敢對視他淬冷的眼,低頭囁嚅:“山莊西廂,昨夜起了大火……六小姐,六小姐她——”
雲鶴天胸口一痛,同時那個念頭電閃雷鳴般刺進心頭,血淋淋得糝人……原來,原來!
他盡量地放緩氣息,但是稍前的急喘,仍是叫陰影中的那人若有所思地望來,那眼光些許的刻毒……
“禍起蕭牆,倒是讓小姐看笑話了!”
“怎麼會?大公子曆來霹靂手段,自然不會令大家失望,我等且……拭目以待?”
陰影中那名女子仍是鮮衣嬌容,妍媚嫣然,恰在他轉身之際有意無意地輕笑了句:“哎呀——倒是想起來,那火雲,向來最擅反其道而行之事!不知……這對大公子此行,可有助益?”
雲鶴天微怔,眉心緊起一線,眸光冷了冷,卻也不再寒暄,隻略一頷首,下一刻身如輕煙已在兩丈開外。
何縱不過一愣,前麵傳來冷厲的叱喝:“何縱,莊內子弟分率兩路,你帶一路,沿山麓搜尋,其餘子弟集於雪山之下!”
眼見兩道身影疾馳而去,陰影中那人才慢慢步出,微明的熹光漸欲染人襟衫,也照亮了她一雙美眸裏的光彩,熠熠流波,不緊不慢地衝著一直束手立於屋外的小婢笑道:“快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小姐,我們現在要過去嗎?”
那鮮衣女子抬眼望向東方一際灰白,雲霓重重,這日頭眼看就要衝破雲層,卻也不見得有多少熱力。
“不,還早……再等會兒,一會兒就好……”
——原來,她最後的溫聲軟語,都隻為,都隻為了那個他!
原來她滿心裏思量的,也隻是那個他!
他沒有見到山莊火勢,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一團火苗,在自己的體內,灼灼燎原。
疾馳在雪原冰峰,雲鶴天一馬當先,身後一列精英,卻都被落下了數丈
皚皚山色,群峰凝霜,朔風撲麵隱有侵骨寒澈,眼見著雪山腳下又是一場風雪將至。
雲鶴天直勾勾盯著雪原山麓,眼色驀然就變了,兩頰寒白一如峰頂冰川。
身後騎衛,有人“啊”地疾呼:“在那!真的在那!”
“下馬!”
數條身影騰挪跳縱,迅速地拉近了與雪原山道上幾人的距離……
“這麼快……”
烈錚眼光暗黑,有如墨潭裏的水,雖說不見一絲波瀾,但是回身眺見那列藍衫身影電馳飛逝,雲橫波的烏眸裏,逐漸彌漫一片絕望。
——居然這麼快!雪原並非出逃的絕佳之地,他居然舍棄別處,親身來此!
“烈錚!”
她語意吞吐,想要講的話,盡數隱沒在他倏忽淬亮的眸光裏。
“別做傻事,免得弄巧成拙!”
雲橫波胸口酸堵,竟然什麼都瞞不過他!他不會舍下她,可是她要看著他這樣走向絕望嗎?
腦中紛亂呈生,渾然沒有一點警醒,被他牽著手徑直而上,茫茫然地聽到他朝衛澈兩人低低囑了句。
“上絕頂!”
“絕頂下臨斷崖,可以避免背腹受敵!”
危機在即,險象環生,反倒迫出朗清衛澈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堅勇。朗清心細發塵,挺身攀岩之際,忽有所動,略有遲疑地回頭瞄了眼。
“爺——您的傷勢?還有豆蔻劫?”
惡戰在即,顯然沒有時間如島主所言用玄冰寒氣克製毒性,由得豆蔻劫留在體內,會遺留隱患嗎?
他遽然回頭,猛地覷見攏在島主眉心處的神色,朗清有如被人重拳擊在心口,懵了懵——那絲黯色是不是疲乏?
很快,浮光流影,又像隻是他自己看花了眼。烈錚眉眼略抬,眸光深邃中依然是兩束狷傲,“走吧!”
朗清似有猶豫,然而在那眼光迫使下,隻得舉步,至少心中明白一事——能不能占得先機,隻在一瞬!
身旁的她似有驚容,烈錚指下用力,牢牢握緊那隻柔荑,“我有分寸!”
——無論怎樣,也要護得她的周全。能解釋的唯有這麼多,還有一些何必說出來!
“你們走不了,何苦白費氣力!”
身後森寒的話語,借著風勢遙遙送了過來,字字如夾了冰粒。
烈錚身形未停,卻溫聲而笑,“既然知道我們走不了,大公子又何必情急至此?”
淡淡譏諷,還是一貫從容疏狂的腔調,一如幾天來在密室裏飽嚐雲家的怵人手段也不曾伏低。
雲鶴天兩眼眯闔,淬出狠戾之色,觸及烈錚身旁的那襲素衣,截至此刻,並未見她有一次的回首……直比刀刃剔骨還要來得酷烈,硬生生擠出了他胸臆間的氣息,有短短的片刻,他覺得窒息!
雲鶴天身形拔高,瞬時又近了數尺。
眼看烈錚攜著雲橫波,足尖已經沾到峰頂平穀的入口,衛澈斷喝一聲,掌中秋水般長劍橫空而掃。
雪亮的劍身刺進冰岩,順勢斜挑,裂耳之聲有如悶雷轟鳴,山莊子弟驚叫迭起。雲鶴天腰身一折,腳下猛挫,數塊盤大的冰石挾著勁風自發頂忽地飛過,凶險不過一線,他眸色乍暗,身後連串慘呼,門下子弟中有反應稍慢的亦也受傷!
——難怪明知前無生路,還是登上了絕頂!
雲鶴天眼光冰冷,手指一分分挪上了腰間劍鞘,心口幽涼。如此看來,包括橫波,選擇的都是不死不休吧?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雲橫波不想哭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哭有何用?
隻是,明白如她,縱然烈錚什麼都不說,但是她看得到他目光下隱忍的一切。那樣的折磨,幾日裏水米未盡,肩胛上的傷口觸目心驚以及豆蔻劫……他能撐到何時?
還有大哥……明明橫亙著那麼深濃的怨憤,但是當他蒼白著麵孔望過來時,她依然感到心如針紮。
十八年來的庇護……不是所有的都是假的。
她悄然抬手,卻在下一刻步履輕挪,靠近了烈錚,在對麵那雙深晦又隱痛的逼視下,沒有遲緩,沒有猶豫地握緊他的手臂。
“烈錚,其實能走到這裏,我已經很知足了。”
烈錚目光一瞬低柔,“我懂。”
“隻是……我希望,能給你的更多……”
他一笑俊朗,曾經光潔的額頭麵頰甚至還布著絲絲血痕,隻是這笑容一樣令人目眩。
雲橫波淚意彌漫,卻慢慢綻開微笑,“好,我都聽你的!”
烈錚目光湛亮,仿佛等的就是她這一句,“記得你說的這句話!”
雲橫波微怔。平穀下的雲鶴天雙眼緊闔又睜,握住劍鞘的手指灰白一片,青筋橫亙,出盡所有氣力迸出幾字:“殺無赦!”
衛澈、朗清互望一眼,心中已盟死誌。朗清濃眉剔挑,身法因為左臂的殘缺而略現飄搖,他卻滿不在乎地揚聲大笑。
“爺,朗清真是很久,沒有殺得這麼快意!”
笑語中,一刃寒光淬出,已是當先掠出,迎麵幾個藍衣人,刀光劍影,交織成絕滅天地……
衛澈身形未展,身後一句低喝傳來:“衛澈,你別動手!”
他微震,回頭時撞見烈錚的眼光。四壁的雪光瑩澈,倒映在那雙黑眸裏,盡數融成了暗流湍然的兩泓,仿佛蟄伏的深海熔岩。
衛澈頓悟,腳下滑開,一退數尺,執劍立於雲橫波的身側。雲橫波因為他的逼近而怔了怔,下一刻眼前輕晃,她險些叫出聲來。
竟是烈錚先動了!
雲鶴天吃驚的同時,目中湛出兩星陰狠,速戰速決?怎麼,他扛不住了嗎?那副軀體裏中的可是豆蔻劫呢!
雲鶴天神色森冷,指下用力,劍鞘機簧彈起,“鏘”的劍吟嗡嗡,平穀下臨斷崖,竟掀起共振聲鳴,氣流回旋撞擊崖壁,回蕩在平穀絕頂之上,竟震得人耳底生痛。
雲橫波禁不住捂住兩耳,眼睛卻死死盯緊前麵,連眼睫都不敢稍動,隻是她仍然看不清,捉不到那兩抹身影。
目光瞥處,見到的卻是朗清黑衣臨風,一人一刀,切斷了穀口進出的所在,那襲黑衣,看不見血漬,卻團團洇濕……雲橫波腿股戰栗,撐在岩壁上的手指,深深摳進石隙裏,卻不覺得疼痛……
“烈錚,你身中豆蔻劫,也敢與我動手?”
雲鶴天氣息微喘,眸心卻逐漸亮起一抹刻毒。那抹青影,還是輕飄杳然,如果不是豆蔻劫,自己可能真的製不住他!可惜——
那一瞬,僅僅是一瞬,烈錚左肩微晃,眉心蹙了蹙,抬手的動作仿佛一滯!隻是仿佛!
可是雲鶴天尋的正是這個時機,幾乎按捺不住嘴角的上揚,他身形暴起,衣袂帶起勁風幾有寒煞之氣,一劍如挾萬仞孤峰的冰寒,掀起朦朧冷霧,卻輕毒迅即,罩向了烈錚!
“烈錚!”
絕頂上雲橫波一聲,撕心裂肺,驚著了所有的人,連同正和朗清纏鬥的藍衣人,手腳一慢,不由自主看向了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