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2 / 3)

下一刻,雲鶴天已經翻出右掌,淩空“啪”地掃中了門板。

許多人“啊”地輕呼,也伸長了脖子,眺向門內——隱約的是女孩驚叫,除此還是靜默!

好久……似乎隔了好久,很多手持勁弓的弟子憋在胸間的那陣激勇,開始有了退卻,那些弓弦也沒有了張如滿月的架勢,就在這時——

“雲莊主的聲勢,真是豪壯!”

一個聲音,清波碧水般的潤澤風流,全沒有半點想象中的煙火味,隻要你沒在意他的眼——輕霧籠罩,裏麵卻有炙燃的紅蓮之火,明明眼色那樣桀驁,卻偏偏有著最為光潤玉濯的神采!

隻有雲澤在刹那間,眉眼裏有惡毒的一束乍然亮奕。烈錚步出的姿勢,細辨來,已不似昨日輕捷——幽蘭散!一定是幽蘭散!

烈錚眼睫輕抬,瞥到最前麵的雲鶴天,一瞬間似乎笑了笑,“原來……大公子到了。”

雲鶴天的眼瞼突然狂跳……久曆闖蕩,他再鮮有如此震悚的感覺,當茅舍裏那人施施然踏出的瞬間,他體會到了什麼是如臨大敵!

——可惜今夜,驚才如他,也隻能是淒慘收場!

雲鶴天一笑森然,“火……雲?”

兩人目光相接於半空,在場諸人猶如驚見兩枚火石的撞擊,濺落淬芒點點……

雲澤神色陰冷,乍然抬起了手,“上——”

身影起落縱跳,暗影交錯,如織天的密網,撒下滅絕和殺機……

光影漸明,她的視線不再是一片模糊。隻是,身側的濃霧不見消減,反倒越來越寒沁透骨,黏黏地****了衣衫。

似乎連頭發都濕了……否則她怎麼會有頭重神滯的感覺,幾乎轉不動那頸項,目光微瞥,悚然在瞬間洞穿了整個胸臆。

——是光線的緣故嗎?她的發,怎麼會是枯萎般的蒼灰色?

再一定睛,又已不是她之前所見……心口下涼颼颼,像是缺落了某一塊……烈錚!

烈錚,他在哪裏?

“烈錚……”

身上綿密地纏繞著的是什麼……掙了好久,掙了好久,她才揮得動手臂——

“三小姐?”

輕軟的聲音,近在耳畔,是溫陽一縷刺破了天際的濃霧……她猛地睜眼!

——原來,是夢!

粘稠的濃霧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眼前幻化出一片天青色,銀線交錯,那是熟悉的,入眼後惹來一陣驚悚的雲紋——那是,映雪山莊的徵記!

雲橫波腦中匐然巨響,半晌都盯著雲紋的帳頂發怔——自己,這是在哪兒?

烈錚呢?

心裏似乎鑽進了一群蟻蟲,在她還懵然的時候,已經惡毒毒地開始了咬噬,她微喘,按住胸口的手指慢慢失卻了熱度。

“三小姐,您終於醒了?”

“太好了!”

床邊俏生生的一道身影趨近過來,鵝蛋臉上滿盈著驚喜,失手握住雲橫波的手掌,卻因為那指掌的冰冷而怔了怔。

“小姐?”

杏眼彎眉,鼻翼旁淡淡幾顆斑點,那是——杏兒?

“杏兒?”

“是我是我!”

小婢一個勁地點頭,眸子裏汪汪地浮漾著些許的水霧,“您、您總算是醒了!大少爺叫我到這兒來伺候您,您卻一直昏睡不醒,杏兒真是嚇壞了!”

腦海中紛亂盡去……慢慢地向她展開了避無可避的,極盡殘忍的事實——她被帶回了映雪山莊!但是烈錚怎會容忍?烈錚他——

“烈錚呢?他們把烈錚怎麼了?”

杏兒的手腕猛地劇痛,“哎呀”驚叫著瞪向雲橫波,卻被後者眼裏瞬間閃現的淒厲光芒而駭住了。

“小、小姐……您、您說什麼……您、怎麼了?”

“那什麼烈錚,烈錚是誰?”

杏兒臉上滿布著驚嚇和茫然,頃刻刺痛了雲橫波,她大口地喘息,但還是不行,她依然覺得窒息正在一點點地纏繞過來……眼前頓時發黑。

杏兒瞥見她的臉血色盡失,適才還死死扣著自己的手腕,倏忽就仰麵栽了下去,她嚇得尖叫。

叫聲像隔了幾重煙塵,稀薄遙遠,但又緊仄不休,硬生生拽著她墜向無底的黑洞……

“杏兒……”

“我在,小姐……我在!”

杏兒眼淚撲簌簌地掉,惶急地撲到在床榻上。到底怎麼了?大少爺接回小姐,也不留個隻字片語,偏偏莊子裏現在亂成一鍋粥……她該怎麼辦?

小姐的樣子……真是像個活死人般——這句話揣在心裏,隻是她哪裏敢說。

“這是什麼地方?我睡了幾天了?”

雲橫波牙齒格格地響,她用力地去咬,還是止不住,隻有狠狠咬住唇舌……很痛,但是很清醒,腦子裏籠罩的那些昏寐,因為劇痛的刺激而遠離……雲橫波再次睜開眼,幽寂一片。

“這是冷菊小築,杏兒也是第一次來。”

杏兒瞄了眼雲橫波的神色,看見沒有什麼異樣,才小心翼翼地接道:“大少爺說,說小姐身中奇毒,極需要靜養,這裏人跡罕至正是適合的地方!”

雲橫波隨著她的話,唇角掀起了一絲譏諷。奇毒?靜養?他們又怎麼敢再冠冕堂皇地把她接回山莊?

“大少爺呢?”

杏兒詫異地望望她,暗自心驚於眉間眼底的冷意,曾經感情那樣彌篤的兄妹,今天怎麼會用如此冷漠的口氣喚一聲“少爺”?

杏兒不敢問,更不敢有所隱瞞,“少爺送小姐過來之後,就沒有再來過。聽說莊主的傷勢,連族中的幾位長老都束手無策,大少爺分身乏術,實在是無暇來此,小姐……您、您也莫要見怪。”

她以為兄妹間是這般的“嫌隙”,才有意地開脫幾句,可惜雲橫波根本渾不在意,她所有的心神,都隻留意到杏兒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雲澤重傷!

——是烈錚嗎?

在她昏睡的幾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劇變?烈錚不會把她一個人丟棄在此,還有朗清和衛澈,還有那些影衛?怎麼會就這樣子沒有了任何的聲息?

他是受了傷,還是已經——

杏兒驚駭地看著雲橫波目中遽然湧出的淚水,頓時慌了手腳,“小姐,您……您這是——”

“出去!”

聲音的冰冷,出乎杏兒的想象,她明顯地一震,櫻唇翕合,還想開口。

“出去!”

胸口下翻騰狂嘯的血氣仿佛要爭擠著從口鼻間湧出來……雲橫波不再多說一字,任憑眼淚的奔肆,但是還不夠……那血氣翻攪,一絲絲蔓延到了口舌裏。

她開始不知道杏兒怯生生地在一旁又唧咕了什麼……她冷汗涔涔,杏兒遲疑著往外走,回頭看了一眼,瞬間又驚怕地撲了過來……

——這裏是冷菊小築!

這裏是荒置的一處閑居,鮮有人至,幽寂的庭院,並無幾分活氣,和此刻居住在此的她,倒是相得益彰!

雲橫波望著院落裏鬱鬱森森的樹色,麵龐上若有似無的笑意,覷在杏兒眼裏,又驚又怕,輕手輕腳地放下托盤,杏兒猶豫著,想想還是退出了房間。

杏兒開始習慣不再去勸慰三小姐進食,因為毫無用處!

隻要她枯坐之時,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開始嚇得杏兒以為她是要絕食,可是,不是這樣的……她會吃東西,在她想起來的時候,而剛好身邊有食物,她會拿起離得最近的東西,無論口味和冷熱,似乎剛才她的無視,真的是因為忘記了“吃”。

門外的輕歎雲橫波置若罔聞,伸指在窗欞的纏枝雕花上,刻了一道淺淺的印痕——第六天!

這是第六天了!

那些暗中窺伺的眼光,要避開,其實很難!在當天杏兒驚惶失措跑回了一趟主宅之後,駐守在冷菊小築外的巡衛數目又增多了不少!

雲橫波麵白如雪,指甲深陷掌心裏……怎麼才能離開這裏?怎麼才能獲知他的消息?

她驀地立起,睜眼望向四壁。屋子並不狹小,隻是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先一步瘋魔了!

烈錚……烈錚!

她像是困獸般的,在屋子裏……床榻右翼十步外,一方長幾……她走過!

心裏熾焰滾燙,雲橫波闔起眼,腳下卻沒有停……來來回回那麼多趟,她已然熟悉……長幾外五六步之遙,就是一壁書架,滿架的書卷畫軸,皆非凡品!

——但是她哪裏再有如此的閑情!

心頭的酸楚已經湧上了眼角,雲橫波頹然地靠向書架,指尖觸到微涼的書冊……一陣焦灼,她按捺不住,指下用力猛地橫掃。

“嘩啦啦”,眼前紙頁撲騰起輕塵,倒嗆了她滿鼻,厭憎地偏過臉——

“啪嗒”,一本藍底燙金的詩冊砸落在腳邊,她的眼光不甚在意地擦過,正要挪開,心頭倏忽跳了跳!

那是……什麼?

薄而脆的紙張,夾在泛黃的書頁裏,褶皺已被壓得極深,她猶豫著,慢慢地展開……抬頭就是四個清致勻輕的字跡——橫波吾兒!

橫波吾兒?

雲橫波恍惚了一下,死死盯著紙上的字跡,眼前開始變得模糊。這字體,她見過!

密室裏父親畫像旁的題注,就是這一筆輕逸的筆墨,是娘親!是——娘親?在這裏?

隻是原本那麼嫵媚透逸的字體,而今呈現於眼前,連筆時斷時續,勾捺之間竟顯疲軟不繼,不少字跡皆有墨漬蘊染的痕跡,那是……娘親在哭嗎?

雲橫波簌簌地發抖,難以置信地撈起信紙——千思萬想,卻哪裏能想到,這個冷菊小築,居然就是娘親當年被囚禁的所在!難怪、難怪大好的一座庭院,竟至荒廢。

她的眼淚幾乎是瞬間奪眶而出,忍著指尖的戰栗,強迫自己,一字一句,去讀盡往日的真實——

“……世情薄似紗,親如兄長,禍心惡毒,吾孕中受擄,兄長見棄,乃賜以鴆毒……長嫂不忍施救,雖苟存一命,然寒毒浸體,累及吾兒……吾兒即世,並非幸事,蒼天不仁,以至於斯……吾近日心悸難安,自知大限將至,然痛失夫君幼女,此身縱赴黃泉,孤魂一縷,亦難安寧……而今再無所求,唯願蒼天開眼,讓吾兒得見此書,回返火雲之島……萬求吾兒橫波勿為兄長之餌,再鑄恨事……”

胸口下鼓蕩極致的悲慟,就像是繃緊的琴弦,激昂得失手之下,“錚”的一聲……什麼都碎了……什麼都沒有了……

原來自己之前十八年的存活,真的隻是一起笑話,一味香餌。

就像當初她所揣想的,正如她自己一直恐懼的,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的殘酷!

而她卻為了這樣醜陋的真相,愚蠢地搭上了烈錚的性命,搭上了上蒼給予她的最後一次幸福的機會!

她順著書案的一角,慢慢地滑倒在地……那張薄紙還捏在掌中,她就連著那張信紙一同捂住了臉頰,泣聲都無力再發出,隻知道,臉頰上是滾熱焦灼的一片。

烈錚!

幾乎不敢再念這個名字。

“不要問我,如果你自己選擇不信,任憑我說什麼都是惘然!”

不止一次,他用冷淡的語氣,有意無意地轉達他對雲澤的輕鄙。

“我要你知道,以後的路再難走,都不會是你一個人……”

他曾經這麼說過,隻是因為知道雲澤和映雪山莊定會掀起波折。

“橫波,如果今天你去不了淵城,會不會很失望?”

那時候他一定察覺到了危機漸臨,卻因為不想她留有遺憾而最終踏進別人步步為營的陷阱,更因為自己這個累贅,狷傲如他,身陷囹囫,生死不知!

他,到底是生是死?

雲橫波顫抖著抱住自己的頭,深深埋進手心……是生是死,她不敢去想。

——娘,您可知道,您的信,橫波到底見著了,隻可惜,女兒最終重蹈了您的覆轍!

誰來救她?誰來告訴她烈錚的消息?

寂靜裏,痛苦就是噬心的蟻蟲,讓你躲不開,又扛不住……那麼長的時間,她枯坐在地上,等到日光西沉,她的人像化成了牆上的一抹剪影……

直到,一聲鬱忿的尖叫,陡然劃破了這沉寂。

“我叫你讓開!”

“聽見沒有,讓開!”

“小的們職責所在,小姐,您……您還是——”

“職責?要不要我今天死在你們麵前,成全了你們的忠義節烈?”

牆壁上靠著的人影驀然震了震,雲橫波低垂的目光,略微地上揚,一絲絲訝然。那個聲音,她很熟悉……陌生的,是她話語中的一份決裂!

屋子外短時的靜默,然後“砰嗵”一聲,有人大力地撞開了門。斜暉一縷刺破屋內的昏暗,雲橫波下意識地遮住了眼,酸澀的眸子因為那陽光而脹痛難禁。

“三姐姐!”

撞進來的人,一眼覷見瑟縮在牆角的身影,先前那股子的憤恨不平,瞬息化成了滿腔的酸苦,嗚咽著撲了過來。

她衝過來的力道實在是太猛太快了,雲橫波措手不及,更躲閃不了,張開雙臂接住那嬌軀的同時,整個胸腹都被撞得生疼,忍不住輕呻。

“太好了,姐姐……姐姐你沒事……”

臉頰觸到的是軟滑的衣衫,鼻尖嗅到的氣息,還是那種淡淡的汀蘭的香氣……久違的,想念的氣息。

“錦輝……”

那顆小小的頭顱,深埋在她的懷裏,卻比她哭得還要肝腸寸斷。

雲橫波的目光移向她漆黑的發鬢,唇際揚起,最終還是苦澀而無奈地一笑……錦輝啊,她的小妹!

單純而莽撞,卻叫她怎麼也舍之不下的小妹——若非如此,怎會有今日之劫?

雲橫波閉了閉眼……她的麵上淡極,隻有她自己知道,波瀾漩流都被硬生生捺在了深處。

雲錦輝驀地抬眼,斜陽照拂下的麵頰,水濕一片,晶瞳奪亮,竟是莫能逼視的決絕。

雲橫波心口輕震。怎麼了?有什麼發生在小妹的身上,能讓一派純真的她,通身散溢出這股怪異的氣息?

“三姐姐!我對不起你們!”

雲錦輝抿緊的唇,首先低低地喃出這句。雲橫波瞥見半掩的門,一抹藍灰的色澤閃過,目光微冷。

雲錦輝順著她眼光看去,下一刻她突然的舉動連雲橫波都始料不及——

“滾出去!”

隨著尖利的叱喝,是一片“哐啷啷”的碎響,門板因為受到撞擊而“嗵”地闔緊。

雲橫波驚了一驚。一向天真爛漫的小妹,竟然暴怒地揀了近旁的美人斛,劈手就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