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3 / 3)

雲橫波遠眺的目光落在卷起雪浪飛沫的海水上,那艘巨船銀帆乘風,尚未馳出她的視線……那雙怨怒隱忍的美眸,霎時掠到心頭。

她隻覺得胸口窒息得慌,他怎麼能這樣的無動於衷,也不管身後是否會遺落別人一地的酸楚?

“你——”

她倏地噤聲,烈錚輕輕地挑眉,淡道:“怎麼?”

似乎被他那種輕漠而激怒,雲橫波心口一燙,那些在舌尖滾動了好久的話,再也禁不住。

“對一個於你有意的女子而言,你這個樣子,真是殘忍!”

烈錚並沒如她所想的那樣拂然而怒,他甚至不以為然地牽了牽唇角。

“那你說,我應該如何對她?”

眉鋒飛挑如劍,架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每每他露出這種樣子,平日裏徜徉在他身上的那絲溫潤會頃刻間蕩然無存,而被他盯著的人,也直如被扔在炭火上炙烤著。

雲橫波這會兒隻覺得口舌焦燥,尋思了半晌,可是想不出應該說些什麼。這樣一個狂放的人物,幾曾真的聽得進去?

雲橫波怔怔地瞪著他把薄唇抿成一際鋒冷,“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明明無意,卻要給予對方希望,這才是真殘忍!”

聽到此句,雲橫波微有震動地抬起頭,幾乎脫口而出“可你就是如此對我的”。

伸手捂在胸口,那下麵憋痛難禁,她微張的唇,翕合著卻難以成言,手指痙攣般揪緊了胸前的衫子。

烈錚覷了一眼,倏忽伸手,雲橫波一愣之間,已被他掰開十指,輕柔的力量……但是她掙不脫。

她想她現在的模樣,一定就是人們常說的“欲哭無淚”。

“你要和我說什麼?”

“沒有……”雲橫波語聲囁嚅,一邊躲閃他的眸光。

可是躲得過他的眼光,卻在下一刻陷身在他迅即合攏的臂彎裏,她吃了一驚,張大了水眸,忍不住驚惶。

“說謊!”

輕輕兩個字像初綻的春雷,隆隆地轟在她的鬢邊耳側……他離得實在太近了,還有他的手掌,也很放肆,甚至不待她想起來抽身而退,早已觸上她的臉頰,在她兩頰的肌膚上燎起一片火燙緋紅。

“烈錚!”

隱隱的警告,可惜對方視若無睹,雲橫波大急,手指不由用力。

“你總是口是心非!”

她的動作僵住,烈錚似乎笑了笑,貼近她的耳邊,輕緩地喃道:“可是我不會。”

“這幾天,我是真的很想見你……”

那個“你”化作春水一泓,帶著入骨的溫柔,卻能在碧波蕩漾的美麗之中令人溺亡。

她像是中了蠱似的,腦海裏、心緒中那些紛繁盡去,隻有他之前的那聲“我是真的很想見你”,迭起不休地在裏麵盤旋回蕩……眼睜睜地,看到他俯下身來,深黑的眸裏,那一絲轉瞬而過的溫柔攫獲了她,她忘了掙動,更忘記了躲避……流光四溢的眼波,還是那抹動人的慌。

他薄唇微勾,裹挾著潔淨的氣息,慢慢地低下了頭。

雲橫波驚惶失色,當兩片溫熱的嘴唇貼近時,她終於想起來要躲避。頭頸剛剛一讓,腰間的手臂驀地收緊,他甚至騰出手來托在她的頸後,四壁都是他迫人的氣度,避無可避。

鳳眼清澈裏,倒映出那個滿麵羞紅的自己……先是淺淺的觸碰,她顫栗著不敢睜眼,死死抵在他緊貼過來的胸膛。

“烈錚……放——”

她輕喘的喃語沒能阻止這一切,反倒給了他更好的機會,淺嚐即止的觸探無法再平複心頭湧動的那股灼燙,他微微地用力,輾轉地流連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如蝶翼逗弄花間嫩蕊……她的氣息,如想象中一般清新美好。

臉頰有如火燒,那熱度還在一徑地往腦子裏湧動……這是為什麼?忽冷忽熱,若即若離……當真象一陣裹著熱力的風雲,當你以為追之不及的時候,他竟倏又停住了狂颶的腳步。

如果到了天明夢醒的時分,她會不會發現這又是鏡花水月一場?

眼角些許的濕,卻在凝結之前被他揩去,縮在他懷裏的身軀還在輕微地顫栗……一點一點地消融了他黑眸裏的堅強。

“我知道,你的心裏始終有一些心結未了……也很不安。”

“但我要你知道,火雲島就是你的家,而我會陪著你一起走下去。當然——”說到這裏,烈錚鳳眼眯起,攏著一絲沉諳的色彩牢牢攫著她的視線,低邈的聲音卻隻字不漏地送進她的耳中。

“不是以什麼兄長的身份!我對做你的大哥,一點興趣都沒有!”

信手撈起她一縷青絲,不顧她瞬息羞赧的表情,輕佻地遞到了鼻端,細細地聞那幽長的馨香。

笑意從他的眸心,一絲一絲地漾起了醉人的觳紋。

“即使你不是今日的身份,我也不會錯過你——橫波,我要你在我身邊,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你願意嗎?”

他的表情輕雋淡澹,仿佛嘴裏說著的隻是時令節氣之類的無關緊要的話,雲橫波張大了眸子,否則一定會有水霧奪眶而出!

她努力地望進他的深眸,一點深藪的意味刻在其中,沒有見過他這麼沉凝的模樣,觸目的瞬間,卻是利刃一把直剖進她的心裏,摧枯拉朽地剔除了她先前所有的搖擺、怯然……

身體搶在理智領悟之前,她怔然地點了點頭,旋即像是星星之火濺落在荒原之上,自他的瞳仁深處綿延而來……

——隻是,她可以嗎?他,是火雲啊!

“為什麼是我?”

雲橫波脫口問出這句,卻在瞬息間悔之不及地捂住嘴。

下頜忽地被捏住,她以為又會聽見諸如譏誚之類的話語,可是良久,沒有聲息,他手指的力度也在輕緩中……惶然抬頭,發現烈錚無喜無怒地凝視她,對上她的眼光,他才低低地一聲笑喟。

“是……怎麼就會是你?”

秀長的鳳眼微眯,眼光一一描摹過她的眉眼五官……不及宛蛾眉的美豔,略輸了慕容曇的風情,甚至她骨子裏的那份執拗,又不似尋常小家碧玉的溫柔——怎麼就會是她?

隻是輕觸到她臉頰的手指,卻因為指下溫潤柔膩的感覺而戀棧不舍……自然就是她了!

烈錚一笑灑然,雲橫波心口突跳,因為清楚地瞥見一道溫柔亮在他暗黑的眼睛裏。

“所以我相信了那一句!”

“呃?”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雲橫波心口一悸……難以成言。

如果今天他沒有找來,沒有在她麵前說出這一席話,她不知道她的未來,將會錯過什麼?

——其實她真的很自私!

為不知道的將來而恐懼,所以她不敢接受,寧願自欺欺人,用那句“兄妹”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溝壑。

明知道沒有權利,沒有立場去介懷別人投向他的垂青目光,可惜她做不到!

直到昨天宴席上,她才真正體會到嫉妒的嗜心滋味……直到此刻被他擁在懷中……她才能相信,自己沒有被遺棄!

原來……她的身邊,除了一個他,竟然再無所有。

“你跟我來!”

隨著他手臂輕輕一挽,她甚至來不及擦掉臉頰的淚水,身體已經不由自主被帶著步履如飛。

身似浮雲……心如飛鴻……氣若遊絲。

原來這就是情的滋味……望著近在咫尺,光熠如炬的眸光,她兀自在恍惚中,幾疑夢境!

“吱嘎”一聲,雲橫波微驚,定睛望去,卻已來到了烈錚的書齋。

“進來。”

見她還在猶豫中,烈錚輕哂,卻根本不給她思量的時間,手指緊緊扣著她的,攜她一同踱進書齋。

這間屋子雲橫波來過兩次,卻一直沒機會好好打量裏麵的布置,她的目光掠過那幅橫幅,隨著他的腳步,移向壁角那一架烏檀的書櫃。

烈錚的手搭在櫃子的紫銅扣環上,似乎就要打開,卻在這時回過了頭,眉挑入鬢,鳳眼眯起秀長的線條,裏麵卻蘊著一點笑意。

木樞吱吱地輕響,兩扇烏檀櫃門緩緩地打開了。當窗外的陽光一縷一縷地射入,雲橫波幾乎看得見微小的浮塵襯在光線裏起落飄揚……他什麼都不用說,她已經悟到了這裏藏著歲月的痕跡,一段流逝的記憶。

沒等到烈錚喚她,她的身體像是被線牽引著一般,一步步走近。

櫃門遮住了一半的光線,櫃子裏若明若暗,然而即便如此,還是在觸目的第一眼感受到了來自櫃子裏,那屬於絲羅綢緞的幽豔柔澤,那色澤彤彤,如攏著焰苗般。

雲橫波驚疑地看向烈錚,他微微一笑,“這是你母親當年留下的。”

輕飄的一句粉碎了她的自製,她不能自已地探出手去,一半惶惑,一半珍逾。

那一堆織物,擺置在黃楊木的托盤上,鼻端還能嗅得到辛香的氣味,端著托盤移到通明的視野裏,入目的流光溢彩,是紅豔豔的一色喜慶——雲橫波霎時怔住!

原來竟是嫁衣!

“我娘她——”

雲橫波頗為震動地凝視那套裙衫——對襟的罩衫,織金鳳尾的長裙,乃至米珠攢花的霞帔披帛,竟是一應俱全!

足見保留這套嫁衣的人,也是珍之若逾。

似是驗證她心裏的想法,耳邊傳來烈錚的聲音:“對於義父而言,這是他唯一能夠保留的、關於那段過往的一點憑證,他很愛惜。”

“當年……你娘就是穿著這身衣裙,嫁給了義父!”

有淚如潮,猝不及防地滴落而下,雲橫波撫摸著鍛麵的動作,極其地不舍而戰栗。

手中倏忽一輕,灩灩流彩的裙衫已被一雙修長的手握住,雲橫波驚然抬頭,猛地對上他的眼,灼灼深湛,她一時心慌意亂。

“我希望,你也能穿上它,就在明天,可好?”

雲橫波呼吸凝滯,目光膠著在他的臉上。

不是溫情脈脈,也非咄咄逼人,然而她自己心裏深深明白,或許窮盡一生,她都未必舍得,舍得走出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