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複三京
1233年10月,權傾一時的丞相史彌遠去世了。在登基八年之後,宋理宗終於能夠親政了。與他的好幾位祖先一樣,這又是一個“時刻不忘恢複大計”、“急欲洗濯三十年積弊”的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勵精圖治的決心和能力,他立刻決定將第二年的年號改成“端平”,還“詔求直言”,罷斥史彌遠一黨,召回了被史彌遠貶謫的真德秀等十幾名大臣,對他們委以要職。一時間儼然成了明君,史稱“端平更化”。
僅僅這些,理宗顯然覺得是不夠的,他還要拓展疆土,恢複中原,建立他的中興偉業、不世功勳。宋蒙聯手滅金時,並未就滅金後黃河以南領土的歸屬作出明確規定。金亡以後,蒙軍北撤,河南空虛。以趙範、趙葵兄弟為代表的一些人欲乘機撫定中原,提出據關(潼關)、守河(黃河)、收複三京(西京洛陽、東京開封、南京歸德)的建議。而大部分朝臣對此都持反對態度,認為已經被戰亂破壞殆盡的中原地帶無法提供糧草,再加上南宋軍隊沒有騎兵,軍隊的機動能力有限,無法防禦漫長的黃河防線。另外,這也會造成蒙古向宋朝宣戰借口。就連趙範部下的參議官邱嶽,亦認為不應破壞盟約;史嵩之、杜杲等也說宜守不宜戰;參政喬行簡更是上疏諫阻,所言最詳,其表曰:
八陵有可朝之路,中原有可複之機,以大有為之資,當有可為之會,則事之有成,固可坐而策也。臣不憂出師之無功,而憂事力之不可繼。有功而至於不可繼,則其憂始深矣。夫自古英君,必先治內而後治外。陛下視今日之內治,其已舉乎,其未舉乎?向未攬權之前,其敝凡幾?今既親政之後,其已更新者凡幾?欲用君子,則其誌未盡伸;欲去小人,則其心未盡革。上有厲精更始之意,而士大夫之苟且不務任責者自若。朝廷有禁包苴、戒貪墨之令,而州縣之黷貨不知盈厭者自如。欲行楮令,則外郡之新券雖低價而莫售;欲平物價,則京師之百貨視舊直而不殊。紀綱法度,多頹弛而未張;賞刑號令,皆玩視而不肅。此皆陛下國內之臣子,猶令之而未從,作之而不應,乃欲闔辟乾坤,混一區宇,製奸雄而折戎狄,其能盡如吾意乎?此臣之所憂者一也。
自古帝王,欲用其民者,必先得其心以為根本。數十年來,上下皆懷利以相接,而不知有所謂義。民方憾於守令,緩急豈有效死勿去之人;卒不愛其將校,臨陳豈有奮勇直前之士。蓄怨含憤,積於平日,見難則避,遇敵則奔,唯利是顧,皇恤其他。人心如此,陛下曾未有以轉移固結之,遽欲驅之北鄉,從事於鋒鏑,忠義之心何由而發?況乎境內之民,困於州縣之貪刻,厄於勢家之兼並,饑寒之氓常欲乘時而報怨,茶鹽之寇常欲伺間而竊發,蕭牆之憂凜未可保。萬一兵興於外,綴於強敵而不得休,潢池赤子,複有如江、閩、東浙之事,其將奈何?夫民至愚而不可忽,內郡武備單弱,民之所素易也。往時江、閩、東浙之寇,皆藉邊兵以製之。今此曹猶多竄伏山穀,窺伺田裏,彼知朝廷方有事於北方,其勢不能以相及,寧不又動其奸心?此臣之所憂者二也。
自古英君,規恢進取,必須選將練兵,豐財足食,然後舉事。今邊麵遼闊,出師非止一途,陛下之將,足當一麵者幾人?勇而能鬥者幾人?智而善謀者幾人?非屈指得二三十輩,恐不足以備驅馳。陛下之兵,能戰者幾萬?分道而趣京、洛者幾萬?留屯而守淮、襄者幾萬?非按籍得二三十萬眾,恐不足以事進取。借曰帥臣威望素著,以意氣招徠,以功賞激勸,推擇行伍即可為將,接納降附即可為兵,臣實未知錢糧之所從出也。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千裏饋糧,士有饑色。今之饋餉,累日不已,至於累月;累月不已,至於累歲,不知累幾千金而後可以供其費也。今百姓多垂罄之室,州縣多赤立之帑,大軍一動,厥費多端,其將何以給之?今陛下不愛金幣以應邊臣之求,可一而不可再,可再而不可三。再三之後,兵事未已,欲中輟則廢前功,欲勉強則無事力。國既不足,民亦不堪。臣恐北方未可圖,而南方已先騷動矣。中原蹂踐之餘,所在空曠,縱使東南有米可運,然道裏遼遠,寧免乏絕,由淮而進,縱有河渠可通,寧無盜賊邀取之患?由襄而進,必負載二十鍾而致一石,亦恐未必能達。若頓師千裏之外,糧道不繼,當此之時,孫、吳為謀主,韓、彭為兵帥,亦恐無以為策。他日運糧不繼,進退不能,必勞聖慮,此臣之所憂者三也。
願陛下堅持聖意,定為國論,以絕紛紛之說。
喬行簡的分析可謂鞭辟入裏,但隻說到了知己知彼的“知己”一半,關於“彼”的情形,喬行簡尚不曾提及。關於蒙古軍隊的編製、戰略、戰術、戰力等情況,當時宋朝的大小官吏知道的很少,不了解敵情就試圖貿然興兵,南宋可謂未戰便先輸了一半。
然而,諸多忠臣良將苦口婆心地勸諫,卻被收複三京鬼迷心竅的理宗置若罔聞。沉醉在中興大宋美夢中的理宗皇帝,一麵虛與委蛇地表示從善如流,一麵又固執己見地頒布了“端平入洛”的出師檄文:“蠢茲女真,紊我王略,遂至同文之俗,半為左衽之汙……因彼鷸蚌之相持,甚於豺狼之交齧。百姓至此極也……痛念君師之責,實均父母之懷。乃敕元戎,往清餘孽。”總的意思就是說,當年這裏就是我的地盤,現在蒙古人和金人打仗,老百姓受苦了,我要解民於倒懸,派兵救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