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薄命的紅顏(4)(2 / 2)

問題還是出在結婚之後,關於其丈夫,留下的記載實在寥寥,連姓名都無從查考。不過決非上述描繪的長相醜八怪的市井平民,而是一位讀書士人。可能是南宋州學的“外舍生”,曾數次科舉落第,後來便留在朱家東軒書房中借讀。她作有《送人赴禮部試》一詩,鼓勵丈夫發憤圖強,不要由於應試失敗而氣餒,要學東漢馬援六十二歲仍能率師出征,老當益壯,力爭再試成功。可以想見,她此時對丈夫寄予的一片深情和厚望。

可能她丈夫始終沒能在科場上取得佳績,不過通過某種辦法,也終於獲得了一官半職。由於官職卑微,所以《斷腸集序》有“嫁為市井民家妻”的誤說。此後,朱淑真一度隨丈夫遊宦吳、越、楚、荊諸地。其間所作詩詞,不見有對各地名勝古跡的遊覽吟詠,常有度日如年之感覺,表達出異乎尋常的思家之情,最終出現“巧妻常伴拙夫眠”的哀歎,說明兩人已產生感情裂痕。雪上加霜的是,丈夫在此時竟然尋花問柳,公然討起了小妾,甚至明顯冷落了原配之妻。朱淑真再也抑製不住滿腔的怨憤,其《愁懷》道:

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以休生連理枝!

另一首說得也同樣清晰:

荷葉與荷花,紅綠兩相配。鴛鴦自有群,鷗鷺莫入隊。

對於這位在青少年時期如此熱愛生活,且又“才容冠一時”“罕有比者”的大家閨秀來說,追求幸福的未來已不止是理想,而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信念。然而,婚後的生活發展到這樣的結局,不啻是當頭一棒。舊日美妙的夢想已成泡影,過去曾有的感情也蕩然無存,婚姻如此快的走向死亡,讓朱淑真猝不及防。問題是:朱淑真在這一家庭情變中是如何應對的?

有學者認為,朱淑真賭氣回到娘家,和丈夫斷了音信而獨守空房。其《菩薩蠻》歎道:“山亭水槲秋方半,鳳幃寂寞無人伴。”對丈夫還是時時在苦苦思念,如《恨春》中說:“春光正好多風雨,恩愛方深奈別離”也很想寫幾封書信去表白和規勸,其《初夏》這樣說:“待封一掬傷心淚,寄與南樓薄幸人。”但其丈夫就是不回心轉意,甚至連一點慰藉之語都沒有,就是說受到丈夫的遺棄,終令朱淑真愁斷肝腸,恨斷肝腸!一病不起,含恨而逝。

也有學者認為,按朱淑真的性格,要愛就愛得轟轟烈烈,不愛就幹脆毅然決絕。是她主動提出夫婦離異,並斷定她回到臨安娘家之日,便是夫妻斷絕往來的起始,從此兩人分道揚鑣。朱淑真雖主動擺脫了婚姻的桎梏,但她的身份畢竟是一名“棄婦”,在封建禮教和傳統偏見的雙重壓迫下,其處境是不難想像的。這一時期的哀音怨歌,在《斷腸集》中俯拾皆是。為了解脫苦悶,朱淑真嚐試皈依佛門,以“幽棲居士”為別號。

如果朱淑真僅是在以淚洗麵或齋房拜佛中度過餘生,那她隻是一名可憐可憫的弱女子,她的作品也不會引起我們太大的震動。難能可貴的是,她不甘心屈服,她還年輕,愛情的火焰還沒有熄滅,她不惜用生命的力量,向禮教作了勇敢的抗爭。具體來說,就是又發起一段“牽情於才子”的戀愛故事。

一次西湖春日的詩會中,朱淑真邂逅了一位風流倜儻的青年詩人,頓時萌生了好感,兩人作詩唱酬,建立了友情,此後常常互送詩箋,孤燈相思。第二年的元宵節燈會,他們又相會在一起,互相傾吐了情愫。朱淑真的詩作《元夜》,記錄了這銷魂的時刻:

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新歡入手愁忙裏,舊事驚心憶夢中。

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此詩記載了朱淑真當時複雜的感受:有意外的欣喜,也有沉痛的經驗,有真情的陶醉,也有清醒的展望。自此以後,兩人的約會和吟箋漸少,從春至秋,現實越來越明顯告之:這段戀情是不會有收獲了。到下一年的元宵夜,沒有燈火,沒有笙歌,在黑夜中隻有女詩人在流淚抽泣。朱淑真可能就死在此後不久,從《斷腸集序》所謂“不能葬骨於地下”及“九泉寂寞之濱”諸語的暗示來看,她可能是投水自盡的,她用生命向黑暗的現實提出了最後的控訴。父母將她的詩作付之一炬,看來是遵從她遺囑的要求所為。這一悲劇,與《紅樓夢》黛玉焚稿相似,是這位薄命才女對人世間的徹底絕望和徹底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