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寫此詞時,中原人民正遭受著北方少數民族鐵騎的踐踏和蹂躪。其雄壯激昂的詞文,抒發著嶽飛對外族侵略者和朝廷投降派的滿腔悲憤,表達了嶽飛決心驅逐敵寇、收複國土的豪情壯誌,更反映出嶽飛憂國憂民、不屈不撓的愛國思緒。這首千古絕唱似乎也濃縮了嶽飛一生征戰的業績,其所鑄就的文化精神,一直在神州大地上為人們所傳頌。
然而從近代開始,此詞作者是否為嶽飛的問題引發了學術界不斷的爭議,看來問題確實還頗為棘手。首先提出質疑的是學者餘嘉錫,他在《四庫提要辨證》中指出:這首詞最早見於明嘉靖十五年(1536)徐階編的《嶽武穆遺文》,它是根據弘治十五年(1502)浙江提學副使趙寬所書嶽墳詞碑而收入的,趙寬對這首彌足珍貴的詞作之源流出處,卻無一言提及。在此前也從未見有宋、元時人的記載或題詠跋尾,更不見於嶽飛孫子嶽珂所編的《金佗粹編·嶽王家集》。要知道,嶽珂在收集嶽飛的遺文時,曾是如此的不遺餘力,此集從編定到重刊,經曆了三十一年,為何如此長時間內仍沒收到此詞?為什麼此詞突然出現在明朝中葉?而且趙寬碑記中提及的嶽飛另一首詩《送紫岩張先生北伐》,經明朝人的考證是偽作。所以該詞的來曆同樣可疑,可能是明朝人的偽托之作。
持不同意見的學者指出,嶽飛被害時,家存文稿被查封,家人無法妥為保管。此後,秦檜及其餘黨把持朝政數十年,嶽飛的文稿進一步散佚。宋孝宗時,嶽飛冤獄雖得平反,但已曆數十年的劫難,經嶽霖、嶽珂兩代人的努力,仍然不能收集到嶽飛全部的遺文,也是很自然的事。據現有的史料來看,嶽霖父子的收集確有遺漏的實證,如《賓退錄》中載有嶽飛的《題新淦蕭寺壁》一詩:“雄氣堂堂貫鬥牛,暫將直節報君仇。斬除頑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侯”。就不見於《嶽王家集》中。後又曆經元朝異族的統治,嶽飛的聲名還是受到壓抑,直到明朝才逐漸改觀,這一曆史事實,造成《滿江紅》不見於宋、元人著錄,而到明代中葉才出現和流傳。同時,曆史上一些作品湮沒多年,曆久始彰的情況也不乏其例,如唐末韋莊的《秦婦吟》就被湮沒了九百年,但人們並不因此而懷疑其真實性。古代私人一些孤本藏書,往往視為珍寶,不肯輕易宣泄外人,因而某些作品手稿在經曆了一段年月後方才出現的情況,也並不稀奇。
著名詞學家夏承燾對餘氏持讚同意見,並進一步提出,詞中的“賀蘭山”位於今河套之西的寧夏境內,南宋時屬西夏,不屬於宋金交戰的境域之內。而嶽飛伐金是要“直搗黃龍府”。該金國的大本營位於今吉林省境內,與賀蘭山幾乎是南轅北轍。如果此詞真出之嶽飛之手,不應方向乖背如此。此外,“賀蘭山”不同於泛稱邊塞的“玉門”、“天山”之類。其入於史記詩文,唐宋人一般都是實指,明朝中葉也同樣如此,不應該隻在嶽飛此詞中是泛指。在明代,北方韃靼人常取道賀蘭山入犯甘州、涼州一帶,弘治十一年(1498),明將王越率軍就在此與韃靼打了個勝仗。因此,“踏破賀蘭山缺”在明代中葉實是一句抗戰口號,在南宋是決不會有此說法的。這首詞出現在明代中葉,正是作者對當時的地理形勢和時代意識的反映,所以推測作偽者可能是進士出身的王越或其幕僚。
持不同意見的學者認為,賀蘭山應是泛指而非實指,就如詞中寫“胡虜肉、匈奴血”,而不用“女真肉、金人血”一樣,都是文學上慣用的比喻手法。當時,辛棄疾曾將長安比作汴京,陸遊也將天山比作中原前線,不能說他們都犯了地理常識方麵的錯誤。而且西夏與北宋向來就有戰事,用賀蘭山實指敵境也未嚐不可。有學者還指出,根據河南浚縣的有關縣誌,查明在王越總督軍務,專辦西事而率軍寧夏之時(1471)的十四年前,即在天順二年(1458),就有湯陰庠生王熙書寫了《滿江紅》,並刻石立於嶽廟。王越後親去祭拜嶽廟並賦寫了《謁嶽王祠》七言詩,更是在弘治元年(1488)之後。所以認為王越或其幕僚作偽的可能性也是不存在的。
持支持意見的學者還從詞的風格上進行探究,認為《滿江紅》是如此慷慨激昂,英雄氣概橫溢,而嶽飛的另一首詞《小重山》,卻是那樣的低徊婉轉,惆悵失望,兩詞的格調和風格大相徑庭,似非出自一人之手。同時,《滿江紅》所雲“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都是盡人皆知的典故和材料,這是一首有事跡、有心誌,但沒有閱曆的詞,一個作偽者還是比較容易寫就的。
持不同意見的學者指出,文學史上兼擅兩種風格的作家很多,豪放派大師蘇軾、辛棄疾諸人,也不乏婉約清麗之作。蘇東坡既寫過“大江東去”這樣雄渾激昂的名篇,也寫了一些情調幽怨纏綿的小曲。因此不能斷定寫了《小重山》的嶽飛,就寫不出《滿江紅》。其實《滿江紅》的一些思想與筆法,在嶽飛其他作品中也有反映。如嶽飛《五嶽祠盟記》中有“蹀血虜廷,盡屠夷種”,與“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如出一轍。上引詩句“不問登壇萬戶侯”,可說是“三十功名塵與土”的注腳。“雄氣堂堂貫鬥牛”也與“怒發衝冠”、“壯懷激烈”異詞同工。再如嶽飛《永州祁陽縣大營驛題記》說“他日掃清胡虜,複歸故國,迎兩宮還朝,寬天子宵旰之憂”及上引詩句“暫將直節報君仇,斬除頑惡還車駕”,都與“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內容基本一致。所以《滿江紅》是嶽飛內心真實思想情感的反映,後人不必糾纏於一些瑣碎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