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醫生問我喝茶還是喝咖啡,我開著玩笑問她能喝酒嗎?她笑了,我說要是有鐵觀音就給我泡杯濃的,她沒言聲,從茶幾底下摸出了一罐鐵觀音轉身給我泡茶去了。她給自己泡的是鐵觀音,我看了看她座位後麵的時鍾,時間是早上三點四十五分。
她給我泡茶用的竟然一個陶杯,像模像樣的那種,上麵還有蓋子,她把茶杯往我麵前一放說早酒晚茶是最傷身體的。這一點我並不是太認同,我告訴她我爺爺向來是一天三頓酒,大清早起來就喝,他老人家還不是活到了八十四歲。
我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在給自己泡咖啡,她突然停住了自己的動作,轉頭盯著我,兩隻眼睛裏好像是要放出光來,我很詫異,我這句話稀鬆平常,並沒有什麼深意。
她伸出右手指了指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將手收回去撓了撓頭,她終於想到了要說的話,咖啡也不泡了,疾步上前走過來坐到我對麵的沙發裏。
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趕緊坐直了身子,她神秘兮兮地說想到了一條清晰無比的邏輯,本來這個線索隱藏的很深,可是就在剛剛我提到喝酒的時候她靈光一閃地給捕捉到了。
我問她是不是和我爺爺早上喝酒有關,她說不是,這事隻和我爺爺有關,我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眼神,不能不做出願聞其詳的姿態。她說我隱藏的夠深的,原來在敘述當中早已設置了長長的邏輯線索,如果不從頭至尾融會貫通根本就發現不了。
我隻能步她的後塵去撓了撓頭,她這話太讓我摸不著頭腦了,直到現在她還沒向我透漏她所謂的邏輯線索究竟是什麼。她問我是不是故意打亂了敘述的順序以混淆視聽,而是讓她去猜我敘述中所有人的性格和生命軌跡其實都承載著各自必然的宿命式結局。
我想她把我想的太過深奧了,有點拔高了主題,何況我在敘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麼中心思想,即便有,也不過是應她的要求說出我的生活,以助於她找出我的病因所在。我很嚴肅地對著她搖了搖頭,盡量讓我因為困意濃重而萎靡失色的眼睛裏流露出真誠的光。
她坐在沙發裏搖了搖頭說不會那麼簡單的,我的敘述結構並不是我自己聲明的那樣是一個情人扣,而應該是裏外套了幾層的螺旋式結構,就像大大小小套在一起的彈簧;她問我知道彈簧吧,彈簧我當然知道,我爺爺的鐵匠鋪裏可不缺這種東西。
“可是這樣一來,那些細微的結點應該在哪裏呢?”她自言自語地說,此時的我就像是早已躺在泥土裏的作者,對著坐在教室裏的學生試圖猜想留在教材上的我的中心思想一樣無能為力。
她身子前俯,盯著我的眼睛說其他的暫且拋在一邊,先來說說我爺爺好了。
對於我爺爺我真的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他濃縮的一生都在那聲“哼”裏,而且我從他抱走我的起點繞回了這個終點,應該已經沒有遺漏,就在這個時候心理醫生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她說了解我不會承認偷偷在我的敘述裏添加了嚴密的邏輯,那就讓她一層層地來抽絲剝繭好了。
首先,我通過自己引出了我爺爺,然後濃墨重色地刻畫了他人生中幾個重要片段,然後讓他退居後方休息;其次我讓他猝不及防地重新登場,通過玩具這件事來讓他重登舞台,其實這不過是個幌子,我要終點講述的是他種花的事情,而且我自己也親口說出了“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這句話;再次我提到了老頭的長工時期,雖然和上一次敘述隔的久遠,但是仍然鮮明無比;最後我卻循環往複地描摹老人家臨終時的情景,這個場景幾乎穿插了我對不同人物敘述的中的各個中間環節。
我找不到理由來澄清這些都是我的無意為之,而此時的心理醫生已經容不得我說話,她說從時間的先後順序重新組合我的敘述,我爺爺是從曲阜開始了自己的人生,然後從孝親和忠義走上了自己的波瀾壯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