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用的是拔高主題的說法,我卻無從駁斥,畢竟那些事情確實是從我嘴裏娓娓道來的,我不知道接下來她還要給我爺爺扣上什麼樣的帽子,就像她剛開始認識我的時候,每次談話之前總要先給我戴上一頂帽子一樣。
她揭開了陶杯的蓋子,自己端過去喝了一口然後說我爺爺之後是迷戀上了種花養草,而且還把花草種到了田野裏去,用我的話說是在創建著他自己心底的微觀世界,而那時的他得到的並不是我所謂的龐雜,而隻是心靈的寧靜。
我指了指她手裏的茶杯,她拍了我的手一下,示意我不要打斷她的話。她說繼而我爺爺讓我背誦《莊子 外篇》,以至於臨終的時候都要我對著他背誦《之樂第十八》。
她又喝了一大口水問我,說到這裏我是不是明白她的意思了,或者說要不要老實交代我故意隱藏的其他邏輯線索。我不明就裏,兩眼呆滯地看著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我真的口幹舌燥,我從茶幾底下摸出茶葉罐,想去自己泡一杯茶,可是她按住了我的肩膀。
她說如果我還在裝傻充愣,她就把話說的直白一點,我用一個貌似鬆散的結構,其實完美地概括了我爺爺的一生,說的再詳細一點就是,我爺爺從曲阜那裏得到完全是儒家思想,所以有了孝親、忠義的舉動;後來他雖然對於生活有所隱忍,可是慢慢地他找到了精神寄托,就是佛學思想,而我說的“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正對路子;最後他褪盡了憤世嫉俗、憂世傷生,最終走上了道家的無為之境,這個脈絡清晰無比,我總不能否認吧!
看來我根本沒有否認的可能,她的論點明確、論據有力、論證層層遞進而又緊扣主題,我隻能百口莫辯,我總不能對她說我爺爺的生活狀態本身就是這樣,我隻不過是忠實地還原而已。如果我這樣說,她一定會質問我,我們家那老爺子做過的事情多了去了,為什麼我偏偏選取了這幾個事例。
我說可不可以認為這是我的思想在他老人家身上的投射,其實是我自己一直在追尋一個完美的人生,但是苦苦不得,因而潛意識在作祟,結果就說了這些。她搖了搖頭說肯定不會是這麼簡單,說不定我敘述中出現的所有人物都有這麼一個類似的邏輯線索在裏麵,隻是她暫時沒有發現而已。
她緊盯著我的眼睛問我對不對,我說我真的渴的要死,沒空白活這些,我得先去泡杯茶。她雖然暫時放過了我,可是正如她說的,肯定沒有那麼簡單,她一定會在我端著茶杯後來之後,換一種方式盤問我。
我磨磨蹭蹭地將茶葉一粒一粒地數進茶杯,衝上開水,我用的是一次性杯子,我從她的辦公桌上抽出一張白紙蓋在茶杯上,幾乎是在瞬間,茶杯裏蒸騰的霧氣將那張白紙熏出了一個濕漉漉的圓,不過那些被蒙蓋在底下的霧氣著力不同,那個圓的中心部分濕的較重,然後慢慢地向四周氤氳開來。
我抬頭看時鍾,已經四點十分了,窗外的樓下傳來一些紛雜的聲響,想必是近處的早點鋪子在生火燒水了,我聽得見那裏傳來的粗重。而且因為困意而略帶鼻音的說話聲;路上竟然已經有了行人,應該是早起晨練的人,他們在跑步前進,所以對話時斷時續,自然是跑動時的喘息造成的。
車子卻多了起來,往往是三四輛連貫著駛過,夜幕已經不再,它們也就失去了撕裂黑暗的義務,隻是鳴笛聲依然尖銳地響起,攪動著周遭的空氣,它們正像茶杯口白紙上的水汽一樣層層外漾,有那麼一絲鑽進了我的耳朵,敲響了我的耳鼓。
我呆呆地站立著,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嘛,突然就在南窗外的大樹上傳來一聲鳥鳴,清脆嘹亮,讓我遽然而醒,我回過頭衝她歉意一笑,端起茶杯坐回了她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