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4章 記憶本身(2)(1 / 2)

我喝楊抗震家的羊奶是無償的,而且連喝了兩天,本來第三天我爺爺已經一早就擠好了羊奶,等著喂我,可是我奶奶從臨鄉醫院哭哭啼啼地回來了,她本來是要報告我爺爺一個不幸的消息,他的長房長孫被人抱跑了,說不定已經賣到了千裏之外。

所以當我奶奶看到我爺爺懷裏的我那種憤怒是不言自明的,如果沒有我在我爺爺懷裏,我奶奶真有可能上去搡他一把。我奶奶喜極而泣,慌不擇言地咒罵著我爺爺,抱起我又回了醫院,她隻是抽動著鼻子聞到了我一身膻味,可是並沒有深究原因。

我爺爺到楊抗震家擠羊奶,其實他準備了錢,他在鐵匠鋪的火爐裏用吊著的水壺煮了六個雞蛋,而且很有創意地用掛麵的紅色包裝紙把雞蛋染得紅彤彤的,然後又到雜貨店買了兩塊錢的“高粱飴”軟糖,這才抱著哭鬧不止的我一顛一顛地跑進了楊抗震的家門。

我爺爺的意思,紅雞蛋是用來破忌諱的,我們那地方的風俗是新生兒不能進別人家門,和辦喪事的時候穿戴著孝衣、孝帽不能進人家家門同樣的道理,反正是生死兩件大事的忌諱比較多;糖塊是無償贈送給楊抗震的,再有,我爺爺擠了羊奶之後又掏了一塊錢。

可是楊抗震的奶奶沒讓楊建國收,我爺爺左手抱著我,搪瓷缸子勉強端在手裏,右手捏著一塊錢伸向楊建國,楊抗震他奶奶坐在他們家堂屋的腳地上撚線,她咳嗽了一聲,楊建國趕緊推讓了一下,然後說如果還需要羊奶隨時過來擠。

我爺爺第二天再進楊抗震的家門,楊建國竟然準備好了毛毯,說是楊抗震用剩下的,先給我用,小孩子屎尿多,毛毯也得經常換洗一下。此前包著我的毛毯是我姐姐用剩下的,這可能已經預示著我在高中之前一直都要用二手貨。

我爺爺接了楊建國的毛毯,回來後給我換上了,他將換下來的毛毯往堂屋地下一丟,我四姑視而不見,我爺爺“哼”了一聲,我三姑起身將毛毯拎起來扔進了大盆裏,舀了水泡上,而後背起我姐姐去了前村,前村季合作家的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樹,我們前後兩村的人洗衣服都要到他家裏去摘皂角。

皂角的去汙能力毋庸諱言,雖然我長大之後雜貨店裏已經有了洗衣粉,我奶奶還是習慣用皂角洗衣服。三年級的時候我跟著楊抗震學會了爬樹,主動承擔了摘皂角的任務,我頻繁地出現在前村季合作的院子裏,其實皂角不一定用摘得,他家的院子裏落著厚厚一層呢,可是在地上撿的話我的爬樹本領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我總是在季勝利他媽膽戰心驚的嘮叨中爬上那棵高大的皂角樹,跪在最大的一個樹杈上摘皂角,天長日久,我兩個膝蓋就磨出了兩個洞。

後來我們村的大人在山上種樹,季勝利突然糾集了前村的一幫孩子要向我討回唱大戲時我抽他鞭子的公道,季勝利鼓動前村的孩子說我在排戲的時候曾經說過前村的孩子都隻配當狗腿子;前村的孩子們把我逼到了牆角,季勝利一馬當先說出了一句話,他質問我憑什麼到他家院子裏去摘皂角。

當時的我已經沒有了脾氣,不複在舞台上抽他鞭子的勇氣,我囁喏著說摘皂角還磨破了我的膝蓋呢,這個帳又怎麼算。我隻不過是想用膝蓋上的兩個破洞來激起季勝利的同情心,這小子蓄謀已久,豈能因為我褲子上的破洞放過我?他帶領著那幫小子一擁而上,幸虧楊抗震發現的及時,將那幫小子阻攔住了,可惜百密一疏,他沒能阻止住季勝利手裏的板凳,結果我的腳重重地挨了一家夥。

和季勝利這點齷齪很快就過去了,即使季合作沒有在辦公室裏當著我爸的麵暴揍季勝利,也沒有張防動衝進來用古墓轉移掉了大家的注意力;我們是不記仇的,畢竟我還要出入季勝利家的院子去摘皂角,同時為了能進去摘皂角,我有時候也不得不貢獻給他半個饅頭。

看在半個饅頭的份上季勝利也不會和我記隔夜仇,於是我還是照常出入他們家,然後將摘來的皂角用書包裝了帶回家,我奶奶接過書包,端起洗衣盆,裏麵是換洗的衣服,上麵還壓著一根棒槌,然後拎著我的手去村東頭池塘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