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終還是聊到了記憶本身,之前心理醫生隻是一再讓我回想過去,並沒有提到記憶這個名詞。
她關於記憶的說法我還是比較認同的,她說記憶是一個人對於自我意識的確定,言下之意就是在一個人在對自我意識確定之前是沒有記憶的,想想很有道理。
她說自己早就應該注意注意點,之前雖然也對我提起過,但是並沒有深層考慮其中的意義,就是我在向她講述的過程中幾乎沒怎麼用直接引語,如果我不相信的話可以看看自己的文字記錄,其中隻有說到某人的外號才會用到雙引號,除此之外很少因為援引了某人的話而用到這個符號。
這對她來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間接說明我的自我意識濃重,雖然表麵一再強調我的敘述客觀而平實,卻又無時無刻不在主觀介入。我提不出有力的反駁意見,因為事實的確如此,不過她的說法讓我的思緒逆流而上,總想找一找自我意識的源頭。
我首先想到,如果摧毀掉我的自我意識,讓我所有的敘述絕對客觀真實的存在,是不是應該將我自己弄成一個“零餘者”,或者幹脆就像一個說書人那樣滿懷激情,吐沫星子橫飛地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
仔細想想,做到這一點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麼在我的生活裏是不是發生過不被我介入過的事情呢?這句話本身就有毛病,生活的發生本身就不曾被任何人介入過,隻不過在在我的認知力有了自我意識的加工而已;但是這樣的生活畢竟存在過,我還是想到了一點端倪。
當我還不會說“我”的時候,生活的發生似乎就與我無關,然而這是一個悖論,我不會說“我”,也就是說我還沒有確立自我意識,那麼我也就沒有記憶,這段生活我到哪裏去尋找,從別人的嘴裏嗎,那可是夾雜了別人主觀意識的產物。
我試圖做出努力,絞盡腦汁地想我在不會說“我”之前是怎樣一番景象,我的努力貌似在探尋未知,讓我自己激動萬分,雖然那隻不過就是一段無意識的存在。
我想到小的時候我奶奶經常坐在我們家門口的石台子上抱著我,不厭其煩地問我姓什麼、叫什麼,爺爺姓什麼、叫什麼,爸爸媽媽姓什麼,叫什麼,她好像從來沒有問我過她自己姓什麼,叫什麼。
我則饒有興味地一遍遍回答她的話,說自己姓張,叫張宗飛,小名雁飛,這對幼小的我來說就是一種遊戲,就像我剛學會一加一等於二的時候纏著能遇到的所有人讓人家問我這個問題一樣,我能一整天地樂此不疲,不過有些討厭的家夥偏偏問我二加二等於幾,像我媽就是這樣。
我奶奶的問題總是讓我口幹舌燥,我饑渴難當,於是在她懷裏扭來扭去,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麼聽話,我奶奶及時發現了我的不對勁,轉而問我另一些日常的問題,是不是想尿尿,是不是想拉屎,是不是餓了。終於,她老人家還是問到了是不是渴了,我趕緊抓住這個尚不熟悉的字眼,吊在她老人家的脖子上說:“雁飛渴了!”
不錯,那時候我說的不是“我渴了!”而是“雁飛渴了!”找到這一點印記我驚喜莫名,我發誓在那個時候我在說自己渴了完全是在像說一個毫不關己的人,是在用第三人稱表述自我需求,這不正是自我意識尚未確立的明證嗎?
心理醫生無言以對,她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承認我說的這事靠譜,不過她強調像這樣的事情一定是發生在我三歲左右,肯定是在我學會說“我”不久之前。
我不知道她的說法是不是經驗主義在作祟,我想提出反對意見,我不可能比我姐姐還笨,我姐姐在兩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說“我”,而且總能在被人忽視的時候強烈表達自己的意願;雖然我也承認我比我弟弟要笨那麼一點,可是差別也不會太大吧,他學會說“我”也在兩歲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