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孔邑等人來到宿舍門前時,一個身長八尺的長臉少年正在舞劍,而於巽、孫敘則立在一旁。見到孔邑等人,於巽忙迎了上來,又向長臉少年招手示意,想要介紹二人認識,孔邑卻伸手拉住了於巽,然後凝神觀看長臉少年舞劍。隻見少年將長劍舞的虎虎生風,不同於一般劍法講究身法靈活,正所謂“劍似遊龍”,此人的每招每式都充滿了一種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氣勢,頗合適才高亢樂曲之“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意。
見長臉少年的劍法高超,孔邑身旁的霍彌便有些躍躍欲試,孔邑心知霍彌手癢,便頷首道:“師兄,點到為止即可。”
見孔邑點頭,霍彌便左手持劍,跳入場中。長臉少年似乎注意到了孔邑等人,見有人下場較技,並未停下,隻是劍勢一變,就將霍彌卷入其中。兩人一個身法靈動、劍勢飄忽,正所謂“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另一個攻勢淩厲、一往無前。雖然霍彌劍法似乎略占上風,但是一時卻被長臉少年迅猛的攻勢壓製住了,一直到過了一刻鍾左右,霍彌才漸漸穩住陣腳,並開始反擊,兩人開始平分秋色。
“觀此少年最多與我同年,不想劍法如此高超,竟能與師兄打成平手,殊為不易。”孔邑心中歎道,同時見兩人打的越來越激烈,怕有人一時失手追悔莫及,便瞅準機會,掣劍在手,躍入場中,一劍架在兩人中間。
霍彌見少主出手,連忙收招跳到一旁,而長臉少年因收勢不及,與孔邑長劍擊在一處,發出“當”的一聲,隨後孔邑後退一步,收劍回鞘,壓下因力道反彈而虎口發麻的感覺,向長臉少年拱手道:“君與師兄劍法不分伯仲,在下恐有人受傷,故此出手阻攔,還請勿要怪罪。”
“哈哈,痛快痛快!何來怪罪一說?君便是新搬來的陳留孔邑吧?”長臉少年也收劍回鞘,之後大笑兩聲道。
“正是在下,君莫非便是漁陽劉淵?”孔邑道。
“然也。”長臉少年承認道。
“那適才的樂曲也是出自君手?”孔邑繼續問道。
“正是,某自幼常慕高漸離之忠義,自習擊築以來便常奏《易水歌》以懷古。”長臉少年答道,接著轉向霍彌繼續道,“某自從去歲拜京畿王越為師以來,難逢敵手,不想今日遇到勁敵,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師承何人?”
“在下霍彌,為陳留劍師胥寧首徒。君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劍術,吾不及也。”霍彌讚許地道。
“霍兄過獎。”長臉少年謙虛道。
“阿四,講好的飲宴可不能耍賴。”於巽此時插嘴道,隨即向孔邑解釋道,“阿四這次從漁陽回來做了一筆販馬的大買賣,我們可得狠狠宰他一筆。”
“哈哈,某說話自然算數,諸君,‘悅心樓’走起,不醉不歸。”長臉少年豪爽地道。
“悅心樓”是太學附近名氣較大的一家酒肆,店主方伯因躲避黃巾之亂而從外地遷入雒陽,在太學附近開了這家酒肆,初時名聲不顯,後來因店主之女方嬙善撫琴,常在像食(午飯)、飧食(晚飯)之時演奏樂曲,而樂曲清耳悅心,故改名為“悅心樓”,從此名聲漸起。因於巽喜嚐各處美食,此肆先為於巽所識,後來劉淵因仰慕方嬙的琴技,成為這裏的常客,更曾在一次酒醉之後和曲高歌,將方嬙引為知音,而方嬙也曾暗中觀察過劉淵,見他身長八尺,長臉方頤(下巴),姿容俊偉,心中暗生情愫。
到了“悅心樓”,小廝將眾人引入兩席,劉淵、孔邑、於巽、孫敘一席,霍彌等五人一席,卻是因為主從有別,另外霍彌等人職責所在,不能多飲酒。劉淵初時不明白為何孔邑護衛眾多,但是知道孔邑曾與栗榮拔劍相向後頗為佩服,一時連飲三杯,孔邑自然不肯落後,也滿飲三杯。而於巽則在一旁攔著孫敘,以免他又三杯而倒。酒至半酣,眾人先聽劉淵講了一些途中的奇聞軼事,又聊到幽冀的黃巾戰事,在聽到幽州廣陽黃巾已平,劉淵漁陽家人安然無恙後,眾人都長籲了一口氣,接著劉淵對北中郎將盧植推崇備至,認為盧植數戰大敗張角,將冀州黃巾圍困於廣宗,冀州黃巾不日即滅,眾人皆頷首讚同。這時於巽想起孔邑曾親身參與滅陳留黃巾之戰,便讓孔邑給眾人講述一番,孔邑簡短講過之後,劉淵拊掌大讚夜襲、連環二計,向孔邑敬酒三杯,之後於巽又將孔邑所作《闕下懷古》吟誦一遍,劉淵聽後驚歎不已,再次向孔邑敬酒三杯,兩人飲過之後均有幾分醉意,而孫敘、於巽二人因不曾多飲還未倒下。此時已是戊時四刻(晚上8點),自酉時(下午5點)起,已過去一個半時辰,而眾人仿佛才剛剛聊得興起。因為天黑之後有宵禁,酒肆之中早已沒有其他客人,而因劉淵曾數次醉宿於此,方伯早已習以為常,並未趕眾人出門。
劉淵低聲將《闕下懷古》吟誦三遍,然後擊節而歌,隻聽他的嗓音雄渾低沉,略微沙啞,充滿滄桑之感。劉淵剛唱了兩句,突然內室中琴聲響起,在琴聲的帶動下,歌聲先是略微低沉,給人一種壓抑、沮喪之感,隨後轉為飄忽不定,似有困惑、迷茫之意,最後則漸漸高亢起來,充滿奮發進取之意,讓人感受到一股衝天豪情。樂曲、歌聲結束後,眾人半晌不語,良久之後,孔邑舉杯高聲讚道:“多謝姑娘奏曲,季海高歌,今日方知何為‘餘音繞梁’。”隨後一飲而盡。
內屋中傳來一陣短促的琴聲,仿佛在說“不用謝”,而劉淵滿飲之後沉吟了一下,略帶不解地問道:“文都,世人皆欲入太學,習經入仕,君為何反而‘鬱鬱’乎?”
“哎,季海,君有所不知,吾雖自幼隨父習經,但誌不在此,惟願效仿那衛長平、霍冠軍征戰疆場、立功封侯,奈何父命難違啊。”孔邑歎了口氣道。
“吾誌在機關、木工,愛慕公輸子,入太學、習經入仕亦是遵父命而已。”一直默不作聲地孫敘此時迷迷糊糊地道。
“我也一樣,平生唯愛錢財、珍寶、美食,誌在經商,欲為陶朱公,可惜家父定要我考取博士,光耀門楣。比起這個狗屁經學博士,那浣之必投於火的火浣布【1】和切玉如泥的錕鋙劍【2】在我眼裏才更寶貴。”醉眼惺忪的於巽接著道。
“嗟夫,某誌在音律,此生隻願像那‘伯牙’覓一知音足矣。”劉淵也感慨道,言罷朝內屋方向看了一眼。
孔邑心知劉淵以方嬙為知音,也不言破,隻是輪流指著孫敘、於巽和劉淵笑著道:“敲敲打打孫公輸,一毛不拔於陶朱,鬼哭狼嚎劉伯牙。”最後又指著自己道,“不自量力孔冠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