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顰鼓傳宮闕(二)(1 / 3)

這一夜終究無眠,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沉沉睡去,睡得非常不好,整個人像是在馬背上顛簸一般。曾有人告訴我,大海的波濤能將一葉孤舟拍打得從頂顛到穀,此時的我,連一艘小船也比不上。

這間帳篷裏一應俱全,什麼東西都有,甚至還有兩套女裝。可惜是我根本不喜歡的惡俗的桃紅。

醒來的時候,我坐在床邊發愣。前途未明,到底該何去何從?

“淩波娘子安好?”門外傳來完顏宗文的聲音,文質彬彬一如初見。我還在想怎麼回答,他已經掀簾進來。

“原來娘子早已醒來,宗文還怕驚擾了娘子。“完顏宗文笑著走近我,身後還跟著兩人,手中捧著一盤,似乎是清粥小菜。

我沒說話,隻警惕地看著他。完顏宗文看了我一眼,笑道:“淩波娘子莫非忘了在下?”

這種時候,即便是我真忘了也要說沒忘。河間府有個得了失心瘋的人,平日舉止言談與常人無異,若人在言語中稍有不和,瘋病立刻發作,輕則喝罵,重則動刀,人人皆避而遠之。若完顏宗文也有這個病……路嘯曾說,若是被挾持,盡全力順著挾持者比較好,於是我決定……

“怎麼不記得……”若我此時的笑能稱作“笑”,這世上絕無“哭”。想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多謝完……八王爺救命之恩。”

眼前的男人笑著,眉眼俱舒,說不出的優雅:“原來淩波娘子也是念念不忘……”

我很想說,我隻是沒忘記這事,並沒有念念不忘,可帳篷外沉悶的號角聲提醒我,亂說話,後果很嚴重。

“當然。”我勉強笑道,“那個,我能不能問一下……使節團……”

“你是說路兄吧?”許是站累了,完顏宗文坐到我身邊,淡淡一笑,“放心,路兄大好人才,本王一直想納入麾下。若淩波得了空,可要好好勸勸。”

勸?勸什麼?我一腔子的血頓時凝固,手腳冰涼,臉色怕是與紙差不了分毫。他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淩波,且用早食,之後我帶你去逛逛。”說罷,緩緩地,微跛著走出帳篷。

我呆愣了許久,寒風拍打著帳氈布,不時從縫隙中漏進一兩道,在帳篷裏肆虐。守衛依舊是六個,根本沒辦法脫身。就算我一個人脫身了,路嘯怎麼辦?

想了很久,且將心一橫,如風卷殘雲般將送來的清粥小菜全數吃下肚。又不是沒經曆險境,四歲被賣入青樓,裝瘋賣傻半年多,再被蕭宮主撿去遼國,裝聾作啞這麼多年。玄武宮全滅,我這個廢物還留得命在。我就不信還救不出路嘯!

剛吃了沒多久,完顏宗文又一次進了帳篷。我很想教教他大宋禮儀,什麼進門先敲門,不能擅入女子閨房……看著他身後兩個護衛腰間的刀,我默默將那些話嚼碎了吞進肚裏。

完顏宗文恍若不覺,向我走來,將床上那匹很順滑的皮毛輕輕一抖,披在我身上:“外麵冷,披上這紫貂皮。”

紫貂皮?難怪蓋得那麼暖和。我垂眸,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為我係好領帶,修長白皙的手指靈巧翻動著。時間似是被膠漆凝固了,帳篷裏安靜無比,讓我好生不舒服。

“來。”他極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往帳篷外走去。這廝定然是經常哄騙女子,看這牽手的熟練便知。

這些話自然是放在心底,隻有我一人聽得輕。我突然想起,在路嘯麵前我時常會說漏嘴,弄得他哭笑不得,莫非這就是人的親疏遠近之分?

站定在帳篷外,冷風拍打,我驀地打了一個寒戰,再溫暖的皮毛也抵不住沁入骨髓的涼意。天色陰沉,寒風呼號,舉目皆是軍帳,連綿望不到盡頭,神色興奮的士兵往來繁忙,冷冽之氣拍打全身。在天與地的盡頭,隱隱佇立著一道城牆,依稀是我昨日才離開的清州城。

這便是戰場了。

“淩波是有什麼不舒服嗎?”完顏宗文問,目光探究。我忙搖頭:“沒有,隻是太冷了。”

他點頭:”那便好。不過,宗文有一事相詢。昨日,宗文的手下不慎傷了淩波,宋使節團副使韓崇稱他是你的父親,果真如此?”

我看著他,不知他作何打算。他微笑著說:“如果他真是你父親,那自然是要優待的。如果不是……”

跑來兩個軍官模樣的人,對他一行禮,低聲稟著什麼。我低頭不語,看著被他握住的手,心中忐忑不安。出來這麼一會,密密匝匝的帳篷中,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全身陌生的臉,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惡意。我根本不知道路嘯他們被關在什麼地方,他有沒有受罪,有沒有冷著餓著……

“淩波?”完顏宗文喚了我好幾聲,我才回過神。勉強笑笑,我低聲道:“勉強……算罷。”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人總歸是父親,幼時也曾手把手教我描紅,也曾笑吟吟地指點功課。我不能看著他死在我麵前,更不能因為我一句話就讓他丟了性命。我想起河間知府黃勝文說的話,這幾年他一直在找我,也算不得太薄情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