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嘯帶著我和袁小乙奔波在河北東西路、河東路。這三路的屬軍有十四個,他要挨個告知加強戒備。眼見道路兩旁的樹葉漸黃、漸枯、漸落,身上的衣衫漸厚、漸重,呼吸的空氣漸冷、漸寒,轉眼已是初冬時分。
我記不得我笑了多少次,也記不得偷看了路嘯多少次。他總是微笑著看我,不言語。看得久了,我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或者惡狠狠地威脅:“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他會說:“哦,你舍得?”我繼續做夜叉狀:“挖出來放在我心尖子上。”引得他哈哈大笑。
我想,所謂快意江湖不過如此罷。這半年多來,我跟著他晃蕩,若非路嘯提醒,再通過他的幫助,給已經在杭州定居的師父送了信。
“唉,如此沒良心,日後是不是連在下也拋棄了?”路嘯笑著問我。
我扮個鬼臉,嘻嘻笑道:“我隻拋棄不要我的,莫非路公子想甩了淩波?”
路嘯沒有作答,隻是笑著握著我的手。夕陽壯美,山川秀麗,身邊有愛人,最美未若此。
“小乙,你明日將淩波送回汴梁。”這日,在平定軍百井寨,我和袁小乙正靠著青黑的石柱上曬太陽,臨近落日時分,陽光帶著淡淡的冷意,再厚的棉衣也抵不住寒冷。我百無聊賴的四處打量著,袁小乙已經耷拉著頭睡著了,直到路嘯鐵青著臉從軍營裏出來,徑直吩咐袁小乙。
我不解地看著他,路嘯沒看我一眼,繼續吩咐:“十日之內,你二人必須回到汴京。”
“好的,公子。”袁小乙拍著胸脯保證。他從來都是惟路嘯之命是從,一個”不”字也不會說。
“路……”我剛吐了一個字,路嘯就轉頭看我:“淩波,你且回汴京。待我去了寧化、岢嵐、保德、火山四軍,就返回京城。”
莫名地,我有些心慌,不禁開口:“我陪你去吧。”
“不,我還接到密報,需要接出使金國的使節團。”許是察覺到一絲生硬,路嘯放柔了語調,微笑道:“金人還沒那麼大膽子攻打大宋,不妨事。”
此時的陽光是橙色的,蒙著少許冷風,刮在臉上有些生疼。他的笑有些不真實,仿佛與我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
“淩波,你放心,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想讓你早些見到我爹娘。”路嘯道。
袁小乙也在一旁幫腔:“路公和安人又不吃了你,怕甚?”
我瞪了袁小乙一眼,低頭想了片刻,猶豫著點頭:“好吧,明日上路嗎?”
“明日罷。”路嘯一錘定音,拉起我往客棧走去。望著他的側顏,我總有些不踏實,連步子也遲緩起來,生怕下一步便踏了空一般。
路嘯下了令,袁小乙堅決執行。與其說袁小乙護送我回京城,倒不如說像是將我押解上京,莫說寸步不離,簡直是寸目不離。連去五穀輪回之所,他都在門外伸長了脖子,怕我插翅膀飛了一般。
“袁小乙!”我順手抽出秋泓,架在袁小乙的脖子上,“路嘯到底給你說了什麼?”
袁小乙也真是一條好漢,或許他根本就沒護送我的心思,又或者他不敢違抗路嘯的話但可以唆使我違抗。
“公子隻說,讓你我回京城。”袁小乙指天發誓,又添了一句:“要不你回去看看?”
我沉吟後下了命令:“路嘯說,總得有個人報平安。那你回去,給他父母說點好聽的,就說……就說過年前定然能回京城。”
“喂,你不要亂說,萬一回不來怎麼辦?”袁小乙驚叫。
我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是你不想他回去,還是不願意他回去?信不信我讓你當個黃泉路上的引路人?”
袁小乙立刻舉手投降:“姐姐不要凶,我怕怕。”
我懶得理他,將銀子全數塞給他:“快些上路,我這就去尋路嘯。”
聽得要去找路嘯,小黃馬也是興奮不已,以比來時快了兩倍的腳力奔馳在路上。我猜,路嘯下一步應當是前往他所說的那幾個駐軍,最近的當屬寧化軍。
可奔波了兩日,我心裏的不安日漸翻騰。聽得南歸的商人說,金人在邊境有些不尋常的動作,早在六月間已開始整修飛狐、靈丘等縣,四處屯泊聚兵,厲兵秣馬之氣日漸濃烈。還有人勸我:“娘子且回,近日必有大事發生,不可涉險。”
六月間,那時還是豔陽高照,四處歌舞升平,連江湖也是吵吵鬧鬧,為著碗裏的蠅頭小利爭打不休。金人,從那時就有不軌之心了嗎?
是不是路嘯是接到了什麼線報,所以才急急要袁小乙護著我回京城?我有些手足無措,現在看來,那幾個駐軍之處,路嘯八成也不會去了。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要做什麼?
馬兒緩緩踏在羊腸小路上,那路細長彎曲伸向遠方天際。暗黃的天空蒙著灰撲撲的塵土,幾顆幹枯瘦小的樹在路旁喘息。天地間,隻有馬蹄滴滴答答的腳步聲。我第一次發現,眼前的路是那麼長,長得看不到頭。天地間是如此闊,闊得沒有邊。風是那麼寒,寒得能將骨頭凍成冰。沒有了那個人在身邊,我走到哪裏都是寒冷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