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走了將近十天,我也沒打聽到路嘯的下落,也沒聽說什麼地方有了兵亂。我隻得將藥箱裝滿,補充許多跌倒損傷藥。萬一……萬一遇到什麼意外……
到了清州的第二天,我略作休整,決意北上。從此地出發,是以前去遼國、現在去金國的唯一官道,我想不出路嘯要做什麼隱蔽的事,所以他最有可能選擇走官道。
本來我也很忐忑,要是走錯了路,豈不是與他擦肩而過?但當我看到官道遠處,一群狼狽不堪的官員匆匆趕來,其中有個熟悉的挺立的身姿,原本灰暗的視野頓時變作五彩斑斕,真心想給一路上拜過的佛祖統統再燒三柱高香。
你們真靈!
路嘯見到我時,頓生惱怒:“胡鬧,不是叫你回京城嗎?”
“我……”我靈機一動,連忙從藥箱裏拿出各種藥,“有人受傷沒,我這裏有上好傷藥!”
他身後那群人狼狽不堪,臉上身上幾乎都掛著彩。我揚聲問道:“哪位受傷了?我是路武節請的大夫,醫術高超,用過都說好。”
至於我是個婦科大夫的事,還是暫時不說了罷。
受了傷的人哪管那麼多,紛紛出言相求。我見這群文官神色驚惶,服飾黯淡,灰頭土臉的樣子像是趕了好一陣路,又是驚魂未定的模樣,心底不禁一陣疑惑。好在藥箱裏存貨充分,藥膏藥粉一應俱全,略略檢查一番便可敷藥。
“他們到底怎麼了?”趁著間隙,我低聲問路嘯。一些受傷較輕的兵士還記得職責,站在四下警戒地張望著,更多的則是坐在地上休息,這片刻功夫有人竟然還打起了鼾。
路嘯還在生氣,隻看我一眼,一言不發地轉過頭。我心下打鼓,小心翼翼地賠不是:“靜言,算我錯了好不好?我隻是擔心你嘛……”
“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危險?”路嘯瞥了四周一眼,壓著怒氣道,“金人背盟,已揮師南下,路上扣押了大宋派往金朝的賀正旦使節團。我接到消息後,立即召集人手,這才將使節團救了回來。金兵就跟在後麵,你跟著我……”
“金人……金人……”我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他們起兵了?”
路嘯又看了周圍一圈:“所以,你趕快回京城,將此消息帶回去。”他的眉頭深深攢起,憂思滿溢,“軍情應該報了,但是我擔心官家不以為意。”
我正想抓著他的手質問,為什麼又要讓我回去,身後突地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嘈嘈雜雜的人聲中格外鮮明。
“淩波?”
路嘯與我同時看向身後,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一張老臉上寫滿驚喜,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觸碰我的臉。在與他目光接觸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些頭暈。
記憶中有張相似的,卻年輕許多的臉突然掙脫了記憶的層層樊籬,浮上心頭,衝撞著往事。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跌在路嘯懷裏。
“你是淩波?”中年男人更加欣喜,急切地想要抓住我的手,“你與你娘長得一模一樣。”
我盯著他,往路嘯靠得愈發緊密,手心沁出層層汗水,路嘯也握著我的手,一言不發。男人見我二人如此戒備,更加賣力地解釋:“淩波,你一定是淩波……”
“韓副使,她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路嘯終於開了口,“特特為諸位療傷,即刻便快馬加鞭返回京城報信。韓副使怕是認錯了人罷?”
男人似乎不敢相信,錯愕中有驚訝,驚訝中不解,不解中有焦急。路嘯沒時間管他,向我催促道:“你快回去,金兵一路追趕,我設了好幾處疑陣,這才暫時緩口氣。你快回去。”
我方在猶豫,路嘯已經將我拉到小黃馬邊,徑直從藥箱裏拿了好幾瓶止血藥,還將一塊玉佩放在我手心:“這幾瓶藥我放在身上,你先回去。我家在曲院街,看到這個玉佩我爹娘會相信你的。快走!”
自稱是我爹的男人也小跑著過來,往我手裏塞東西:“淩波你身上有沒有銀子,爹這裏有。路上要小心,安全要緊。”
忽聽一人大喝:“諸位快走,金狗追來了!”
我悚然一驚,彎曲官道的盡頭塵煙滾滾,如雷鳴般的馬蹄聲洶湧而來,連地著地麵都開始抖動起來,為首幾麵旌旗鮮紅得猶如鮮血。路嘯臉色急變,猛地一拍馬臀:“快走!”
小黃馬嘶鳴一聲,撒著蹄子往後飛奔。我回頭看去,見眾人驚惶惶地站起身來,聚攏在路嘯身邊。路嘯已轉過身去,隻給我留下如鐵塔一般沉默的背影,望向濃煙深處。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濃煙越來越重,漫天而來,幾要將他吞沒,我的心陡然疼了起來。
在下一刻,我聽得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手臂突然一痛。像是滾燙的石頭澆上了一瓢冷水,全身肌骨瞬間皸裂開,痛得握不住韁繩,身體驟然失去平衡,整個人狠狠地往下墜去。失去光明的一刹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還沒用與路嘯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