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開口,她費力地抬起手製止我:“我命不久矣,聽我說完……”喘了一大口氣後,她又道:“馬春兒死了。”
怎麼會?釋迦奴是幹什麼吃的!我原以為馬春兒可以與釋迦奴一道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就像耶律博一樣。
觀音奴一口氣說:“有個什麼王爺,看上了她。馬春兒不從,與釋迦奴一道出逃,誰料五拂竟將她活生生抓回,送進那王爺的帳裏。馬春兒第二天便找著機會自盡了。釋迦奴想報仇,卻中埋伏被折磨得幾要死去。我看不過,偷偷放了他。五拂被那王爺怒罵後,回來就給我吃了奪魄丹。”
我陣陣難過。長久以來,我都很羨慕馬春兒,有一個人心甘情願為她做牛做馬,她嘴上不說,心裏其實很是樂意的。我曾想,若玄武宮真就那麼散了,她便是最幸福的……誰曾想……
“淩波……”觀音奴喚我,我忙握她的手,“我在。”
她看著我,嘴角掛著微微的笑:“關於五拂在金國的一切,還有我所知道的,都已全數告訴了孫武節和路公子,他們很是感激。路公子也答應我日後會好好照顧你,我看得出,他對你很在乎。所以,你一定不要辜負……”
我愈發心慌,連聲安慰著:“你不要亂想,一定會沒事的。你不要看路嘯吊兒郎當,他家很有錢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已經請師父……”
“淩波,”觀音奴的聲音越發輕柔,“你不要怪我,我真沒有半分意識……”
“我知道的我不怪你你好好的我就不怪你。”我急急說道,手指隻拂上脈搏,驚覺她脈相的急迫,跳動如戰鼓一般,讓人心驚不已。
“謝謝你淩波。”
這是觀音奴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溫溫柔柔地,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殺人後的觀音奴,神色倉皇像一頭受了驚嚇的小鹿。我安慰她,將她的手捂暖。漸漸的,她出了任務不再來找我,隻是默默的拿走傷藥,再疼再累也都自己忍著。直到多年以後,她冷冷地推開門,對我說:“淩波,你去百芳樓取一封密信……”
正月的雪,在她周身亂飄,那時的觀音奴容顏勝雪,冷清如梅,而不是今時這般緊閉雙目,任我怎麼呼喊也不應一聲。
她早已油盡燈枯,強撐了這麼多日就是為了與我親口說上幾句。我握住她的手,她的生命像指間沙一般流逝,卻微笑淺淡。
她說:“我終於可以休息了。”
我現在她空空如也的墓前,黯然神傷。夕陽在圓圓的土丘上鍍上一層金邊。如果,當時我有勇氣一點,偷偷去找她,她說不定同我一道南下,一起學醫一起享受春色,而不是在如花般的年紀裏香消玉殞。
我恨自己。
一隻手掌按在我的肩上,路嘯勸哄我:“她若有靈,定不願見你如此。”
我低頭,閉口不言,默默地往回走。觀音奴說,她已將所知的金國情報和盤托出,要路嘯照顧我。她微微笑著,有一絲頑皮:“淩波,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
我歎了一口氣,對路嘯低聲說:“我要去找師父。”
路嘯顯然怔了片刻,旋即若無其事地點頭:“也是,要給顏大夫報個平安才行。”
“我……”我是要離開,不是送信。路嘯抬手製止我,皺著眉道:“你身體還未恢複,不如再休養一段時日。”
“我沒事了。”我搖頭,“傷口已經好了,也沒什麼痛的。我一個人慢慢走,普通小毛賊還不是我的對手……”
“要是五拂出手,你有幾成把握?”路嘯打斷我,語氣中極不讚同,“雖然,我等將五拂等人剿除大半,但五拂以及另外幾人趁亂逃脫。若她想對你不利,防不勝防。不如,暫且讓我保護你?”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也很讓人心動,但我還是慢慢搖頭:“我還是不要在這裏罷。”
路嘯站到我身前,低頭看我:“淩波,你在怕什麼?”
我怕的有很多,軟體爬動的蟲,收割性命的刀劍,前途不知的未來……可我最怕的是,有了不該有的妄念,一心翼求不可能的今後……
路嘯很好很好,雖然經常戲弄我,但確實用心。他每天親自照顧我,逼迫我吃各種形狀可疑的藥。那些藥的味道著實難忘,酸苦辣鹹麻無一不有,獨獨忘了甜。在我的臉被皺做一團時,又往我嘴裏塞進各種蜜餞糖果,每天都不一樣。我曾想,若以後天天都是如此,當是最大的幸福。
可這,便是此時此刻最大的妄想。
師父曾說過,做了殺手,能在餘生撿下一條命,便是天大的福氣。所以,她才會竭盡全力救治每一個產婦、每一個嬰孩。她希望顏宗昭和我都是平平安安的,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命懸一線,不為明天能不能看到初升的朝陽牽掛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