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有一群閑漢隨意聊著,從醫館前經過,師父和我都聽到他們不經意間談論起的言語。
“聽說那女子生得倒是貌美,那渾身披血仗劍的模樣甚是駭人,倒像閻羅殿裏的羅刹。可惜,金人眾多,千萬支箭全往她身上搠去,活生生流盡血,死在馬下。”
另個閑漢不以為意:”不過是遼人,拚了命又如何?遼人占了我大宋土地,金人感我天恩,殺了又如何。”
“好好的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偏生要上什麼戰場。”又有一人搖頭說道。
我追到巷子口時,隻見著這群人遙遙的背影,隻有少許零碎的話語落在耳裏,輕而細碎。在閑度光陰的人們看來,這等事離他們甚是遙遠。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馬蹄陣陣,不過是遙遠的異國土地上發生的故事,他們隻需要在茶餘飯後聊聊,便是自己的人生。
殊不知,那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曾經與我近在咫尺。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腳步,春日的暖陽溫柔地撫在我身上,道旁的柳樹伸展著柔嫩手臂,點點嫩綠印著金光,一切都那麼寧靜安詳,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宮主死了,為了玄武宮宮主曆代的使命。在旁人看來,這都是無謂的犧牲,隻有她自己懂得。
柳樹都快被我劃出深痕,直到有好些人與我打了招呼,我才回過神,一步一拖地回了醫館。
師父已經回了佛堂。我進去時,師父已經坐在蒲團上,低眉輕聲念佛。木魚聲篤篤,回響在佛堂內,剛剛點上的三炷香在觀音大士前生出嫋嫋青煙,觀音大士雙眸微張,滿目慈悲。
“師父。”我跪在師父身前,輕聲喚道。
師父手中的木魚一直未停,單調重複,一滴晶瑩的淚緩緩從眼角滑落。良久,她才幽幽開口:”自從那年阿蕪為救我受傷後,我再也不知道落淚是什麼滋味。”
我沒有做聲,隻跪在一旁。師父應有許多話想說,我隻需安靜在一旁便好。
“她發誓說一定要練得最高深的武功,保護最重要的人。可是,任憑功夫再好,也是抵擋不住千軍萬馬。”
我默默地聽著。師父從來不曾說過她與宮主的往事,但是我想,她們的感情定然是很好很好的。在殺手如雲的玄武宮,不是僅有利器就能活下去的。正因為如此,冷血動物的溫血,才那麼難能可貴。
佛堂裏靜悄悄的,師父一直閉目念經。我陪著她,一同默念往生咒。我一直在想,那時的宮主一直在允諾,待尋到了遼帝下落,便給我們安排出路,若不是五拂……若不是玄武宮被滅……我這命,是宮主給的,也應由我來報。
顏宗昭回家時,飯菜已在桌上飄著香味。他依舊樂樂嗬嗬,說起街上的市井消息。遼帝被俘之事,在他心裏,還比不過兩家人為爭奪田地大打出手。
師父沒吃幾口飯菜便放下筷子,默默轉身進了佛堂。我衝他使眼色,讓他別惹師父生氣便好。
那晚,我聽到師父低低的哭泣聲,還有聽不清的聲音,似乎是一句”都是我的錯”,聽不太真。
遼國亡了,河間府街頭的流民也多了起來,身強力壯的還能找一門活路幹,老弱病殘的隻有等死的份。我和師父日夜不停的奔波,終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許多人撒手西去。
“這河間府住不得了。”師父憂心忡忡,在醫館裏來回踱步,“金人氣勢正盛,若是趁勢南下,大宋怕是抵擋不住。”
這就要離開嗎?我有些猶豫。回想前幾****去拜訪方夫人,也問及此事。方夫人笑著說:“大宋兵強馬壯,固若金湯,幾個狄夷根本不在話下。”
我訕笑著附和,說了幾句打趣話便離開了。雖然我自己很願意相信方夫人的話,但是直覺告訴我,師父說得是。
顏宗昭一臉詫異:“娘,阿姐,不至於吧。幾個小毛賊也怕?大宋和金人是有盟約的,他們不懂?”
我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裏麵裝的是豆腐渣還是垃圾。這人讀書讀傻了吧!定了盟約就不能叛盟嗎?難怪“百一無用是書生”,說的就是他!
顏宗昭反對無效,被我逼著回屋收拾貴重東西。他臨走前還嚷嚷:“我是家裏唯一的男人,你們得聽我的。”被我一巴掌打消了音。
覺悟吧,愚蠢的人類!有你娘在,你就永遠做不了主。
商議了許久,師父傾心於江南美景,幾經斟酌,決定在杭蘇一帶落腳。人傑地靈,文風俊秀,想必也能容納我們三個人討個生活罷。
春雨,杏花,江南——我來了。
舉家南遷是一個麻煩事,左鄰右舍聽說了,也紛紛挽留。師父笑著回應:”實在是此地太過幹燥,不宜修養。再者,江南文風極盛,對昭郎的功名也是大有裨益。”
把兒子的前途抬出來,勸說聲便少了許多。再怎麼也不能耽誤人家兒子的前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