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宗昭還是憤憤不平,私下裏對我說:“文人有什麼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看這些流民裏,有幾個是讀書人?”
我勸他想開些:“師父也是為你好,你以後自會懂得。”
房子處理了,藥材也分給需要的鄰居和流民。臨行前一天,我才去了知府府,黃知府很是驚訝,連連阻止:“你……為何如此突然?”
我自然不敢說我一直瞞著你們,隻說:“先去南方遊曆一番,尋訪名醫,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定然返回。”
方夫人也在苦勸:“等上一段時間再出發也不遲。你父……過段時日便有人來尋你。”
這還了得?!我連忙推脫,還沒等知府夫婦說什麼話急急脫身了。
四月下旬,我們已經出發了。一路桃紅柳綠,春陽高照,道旁農人信歌,遠處青山隱隱,雖是平常風景,卻極是舒心。
師父早就送了信給耶律博,告知我們的安排,若安頓下來立即去信。
走在路上,我偷偷看了顏宗昭許多次,欲言又止。他正趕著騾車,我騎在小黃馬上,相隔不過幾許,可我就是問不出口。
“我早就給路兄寫了信啦,”顏小弟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是我就不告訴你”的神色,搖頭晃腦地睨著我。
我忍。
忍不住的反倒是顏小弟。他鬼鬼祟祟湊過來,悄聲問我:“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看你挺關心他的嘛。”
我再忍。
“他也問了你的。”不知厚臉皮是何物的顏小哥自言自語,“不過我什麼都沒說哦。”
他能問什麼?我低頭不答。我和他沒有未來,他也不可能看上我。對他而言,我隻是他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就像身後官道上的馬蹄印,風吹過無痕。
所以說,真不該隨便想起誰誰誰。晚上住在厲亭縣城一家小客棧裏,明明將貴重行李安置在客棧房間時,床上還幹幹淨淨的,為什麼在大堂吃個飯後再進屋,床上就躺了一個人?而且還是熟人!
我第一反應是,想太多果然會出現幻覺。於是若無其事地轉身,正欲開門,床中人忽然哼了一聲。
“淩波。”
我聾了謝謝。
不對,這聲音怎麼那麼虛弱?
我快步走到床邊,路嘯一臉蒼白,額上鬢邊滿是顆顆冷汗,潤濕了頭發,曾滿是淡笑的雙目緊閉。左肩頭一處醒目的鮮紅,色澤還在不斷加深。
連忙俯身查看,傷口極深,似乎是銳器所傷。我忙翻出小藥箱,用剪子剪開衣服,沾上烈酒清洗,再一一撒上藥粉,最後才是用白布層層包紮起來。這一切做得悄無聲息,我已經盡量放輕了手腳,隻是不想讓人知道房間裏多出個男人。
長夜漫漫,我又不能和他擠在一張床上。好在這客棧裏多備了一套被褥,我隻需要鋪在地上便好。
臨睡前,我又摸了摸路嘯的額頭,還好沒發熱。趴在床沿,我的目光寸寸滑過他的臉龐,俊朗的眉,狹長的眸,筆挺的鼻,削薄的唇,當真好看極了。闔蓋著的睫毛長長,隨著緩慢悠長的呼吸微微抖動。
以後再沒機會看了。我根本沒去想為什麼路嘯會出現在我的房間,我隻希望與他獨處的時光能長些再長些,月亮移動的步子慢些再慢些,這樣我記憶裏的他便深些再深些,供我在日後孤寂時,就著同今晚一般的月色,下酒。
我是何時睡著的根本不知道,隻知道醒來時見窗外天光略有些陰沉,淅淅瀝瀝的雨聲連綿不絕。推窗一看,天際陰雲漠漠,輕雨如絲,不知什麼時候竟下起了小雨,還伴著風聲陣陣,涼將入骨。望見中庭裏有一株開得正繁的桃花。這一夜風雨的,有多少嫣紅沾在汙泥裏,零落成塵?
昨夜風疏雨驟,夢到一人醉酒。我自嘲的想,不過是夢,遲早要醒……
房門輕敲,應是顏小弟來叫我吃早飯。我揚聲喊:“等等,立刻就……”
轉身過去,正撞上一雙墨瞳,如有魔法般把我深深吸住。
“你……”我瞠目結舌,“你不是……我不是……”
來人微微笑著,大大方方地走向窗邊走來,站定在我身前:“我如何?你如何?”
經過清風微雨的洗禮,我的腦子轉得很快,一眼就看見他的衣服顯然是換過,衣襟衣擺處有少許塵土——原來他一直藏在橫梁上。
頭腦是清醒,心底是淺淺的歡喜,可惜舌頭打結沒跟上,我一張口便是:“你是真的?”
路嘯看起來有些哭笑不得。他站在我身邊,低著頭看我:“你說呢?”
我想了想,倏爾出手如電往他左肩按去。路嘯絲毫沒有躲閃,任由我在他左肩按了按。手指觸處略有些厚實,果真裹著一層白布,他真是受了傷?
我連忙縮手,腳下一滑,衝出三米開外。開玩笑,他路公子的心眼比頭發絲還小,待會指不定怎麼報複我呢!
路嘯對我微微笑著,比中庭裏的桃花都要豔上三分:“淩波何必如此見外?這是你第二次替我療傷。說來,該看的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