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的人生不像明朝才子那樣悲慘呢?因為我用玩世的喜感“化”掉了一切,所以遇到不如意事,我不但沒有三副眼淚,連一副也沒有,有的隻是哈哈一笑。不如意事以外,我發為評論,評論中也考究玩世的喜感。例如1989年有所謂無殼蝸牛臥上街頭,以無住屋為抗議的活動,孟絕子打電話來,聊天中談到如何才能有效逼國民黨偽政府麵對房屋政策,談的結果,發現隻有采集體大便模式,才能奏效。無殼蝸牛們應以一萬人為集合人數,先到中正紀念堂大便,如官方再行玩忽,則二十四小時後,再去慈湖大便。於是,無殼蝸牛們無屋可住,逐水草而居;國民黨有屋住不得,逐水肥而居,餘味無窮之下,民進黨進無隙拉大便,退無緣撿水肥,其逐臭空間,也隨問政空間一體減少矣。政治問題,大便解決,其斯之謂歟?唯一的流弊是,有朝一日,國民黨政府房屋政策落實過度,蓋好以後,以為是國民住宅,其實全是一間間公廁。蝸牛又叫苦矣!——這就是我玩世的喜感。
1982年3月16日,李寧代《政治家》訪問我,說:“你的確是個很好的宣傳家。是你的性格如此嗎?還是另有原因?”我答道:“當然一部分是我的性格,另一個原因是我的戲。”“我出道的時代跟胡適不一樣。胡適那時代的知識人很受尊重,而胡適出來時就是大學教授,當然容易造成一個好形象。我一出道就是流氓,靠打天下起家,所以,不斷有訴訟、不斷有花邊新聞,不可能有好的形象。可是這有助於我的發言權,當輿論這樣封鎖我時,它還是無法完全拒絕我,還是要登我一個百分比,因為它忍不住不登嘛!”我舉我第二次政治犯出獄為例:“這次我出來,《聯合報》登了我的消息,《中國時報》不登,聽說餘紀忠開會時很生氣,因為漏掉新聞他們也吃不消。《聯合報》一開始雖然登了,可是後來我寫了一封信到《聯合報》,他們就不登我的,登別人的。不過,沒關係,他們總要給我一個百分比。”就靠這一點百分比,我迂回性地、點綴性地突破了這個島對我的封鎖。訣竅無他,我是真人演假戲而已。——假戲不是虛偽,而是有技巧地“鼓動風潮,造成時勢”。在這島上,別人是靠成群結隊狼狽為奸造勢,我卻靠獨來獨往單槍匹馬造勢,比別人難多了,所以要會做戲。我的戲目有很多種。第一種是要有“狂氣”,狂氣就是有話直說,不必謙虛。在許多方麵,我的表現一點也不謙虛,不過,這就是我。當我覺得我是第一的時候,為什麼我要說我是第二?我要打破這種虛偽。更有甚者,我表現我是第一的時候,是幹脆以自吹自擂的姿態,大言慚人的。我的敵人胡秋原罵我“詐瘋魔”,這次他說對了。英國文學家蕭伯納說:“人家捧我,我很不安,因為捧得不夠。”蕭翁畢生自吹自擂,狂氣不脫,良有以也。狂氣以外,另一種是“流(流氓)氣”。周作人說寫文章要有點流氓氣,其實做人也當如此。有流氓氣就是敢作敢當、不恤人言、不怕聲名狼藉,為了真理,不怕人說閑話。孟子說匡章是天下大賢,但是舉國都說匡章不孝,因為他跟他老子爭是非。可是孟子為他跨刀,孟子說大孝子才敢這樣做啊!可是匡章的不孝卻一直洗刷不清,隻有靠孟子來保鏢。有時候,壞名譽會跟著你走一輩子,你沒辦法,也隻得由它跟著走。這時候,有點流氓氣就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不會像匡章那樣痛苦。流氓氣的最大特色是對閑話的反應異乎尋常:“是老子幹的,又怎樣?”這樣一來,手足無措的,就換成說閑話的本人。一如閑話說一少奶奶偷人,偷了姓王的,如果少奶奶的反應是:“老娘偷了好幾個姓王的,你說的是哪一個?”這樣一來,手足無措的,就換成說閑話的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