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豬玀紀——既見侏羅,又見豬玀,屠刀不放,照樣成佛。(2)(1 / 3)

既然批孫批蔣批國民黨變成我的大業與絕活,所以筆鋒所掃,魑魅披靡,最好笑的,國民黨黨員中,竟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反應出現,他們之中,一渾到死一壞到底者固占絕大多數,但是頭腦尚清楚卻又無奈者亦有一些。“馬五先生”雷嘯岑者,故國大代表也。他“平時袖手領幹薪,六年一票選總統”,周而複始,至感麻煩。告訴我,他有天開玩笑說:“我看不要每月付薪水給國大代表啦,幹脆蔣總統一次付我們一大筆錢,我們選他做皇帝算啦!”我每想到這番話,就想到北洋軍閥曹錕。曹錕賄選而成為中華民國總統,他隻花一次錢,他若知道連選得連任,早就選皇帝啦,零存不如整付,那樣才便宜啊!又有故國大代表劉心皇者,生逢衰世、躬逢衰世、俯仰於衰世,雖身為國民黨國大代表四十二年,但是一線良知,使他雖俯首苟活,卻不甘默爾而息,因而發憤秘密寫成《蔣介石國大現形記》,然後秘密商之與我,無條件要我為他出版。唯一條件是在他有生之年,隻能用筆名“司馬既明”發表,不能透露他的真名字。我感於他的一片至誠,完全同意了。也許有正人君子譏笑本書作者,怪他涉嫌“雙重人格”(double personality),怪他自己做了四十二年的老國代,卻不能以真名字的“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反倒以雙重麵目並存於今生今世。但是,若反問一下,“雙重”固然不當,但是單一到底、冥頑至死,難道就對嗎?難道老國代一做四十二年,最後同流合汙、守口如瓶、一點底也不掀、一點省也不反,堅守“從一而終”、昧心“仁義道德”,就比“雙重”更好嗎?又有故“監察委員”黃寶實者,在北京大學與爸爸同學,到台灣後整天用功讀書不輟。有一天,他拿新著《侏儒類稿》要我看,我說:“這稿子很精審,但是如果不來搞這些’學術‘,而用同樣的時力去搞你們’監察委員‘的彈劾書,那該多好!’學術‘真是誤事啊!”他又繼續寫《校讎學》,我回信給他說:“您的《校讎學》稿子如何了?你們禦史老爺,不但要嫉書如仇,還得嫉惡如仇。您是’監察院‘中數一數二的嫉惡如仇人物,亟盼能在這方麵繼續多仇一些,《侏儒類稿》少一點,《懲貪錄》《洗冤錄》多一點,不也很好?”……這些我親自耳聞目擊的小故事,都證明國民黨老賊們的無奈心態,但是,以他們的地位,真的一直無奈而無法有作為嗎?我很懷疑。1966年11月12日,故“立法委員”齊世英在他家請我吃飯,在座有梁肅戎、石堅、司馬桑敦等。座上梁肅戎對我說:“我沒有你李先生這種勇氣,很多話我不敢講。”我表示,你們也是有勇氣的人,隻是你們不肯講而已。梁肅戎是東北人選出來的“立法委員”,四十年來,在他的表現中,我們卻看不到他對在家鄉的東北同胞推之以恩、或對在台灣的東北同胞援之以手、或對在台灣被他們國民黨非法迫害的東北同胞慰之以問。梁肅戎在抗戰中,有功於國家;但四十年來與國民黨一起誤國禍國,有害國家,並為桑梓之恥。我對他功過分明,我讚揚他的當年,但卻譴責他的日後,他對不起東北同胞,我為他惋惜。雖然梁肅戎有種種不是,但是,我仍舊欣賞他那點硬漢作風,那點硬漢在東北早就不算什麼,但在“更無一個是男兒”的台灣政海裏,他卻是一個陽具毛多的怪物。陽具毛多雖並不表示一定是“男兒”,但比起周圍的白虎成群來,至少還夠看看樣子。最耐人尋味的是,梁肅戎下台後,跟我又吃飯、對我又贈書,完全恢複到一個正常的東北人,並且愈老表現得愈有落日餘暉,他的故事,告訴我們,國民黨雖然壞,但有的黨員還有良知,隻是顯晦之間,愧對國人而已。又一個老賊級的故“立法委員”吳越潮,一天向我說:“國民黨中有壞人也有好人。因為有壞人,所以無法把國家治好,丟了大陸;但因為有好人,所以雖然丟了大陸,還沒完全垮台。”我回答道:“我承認國民黨中有好人,但是有了又怎樣?有了還不是有意無意間幫助壞人作惡?二十年前,在美國新聞處副處長司馬笑的家裏,葉公超就向我說,他加入國民黨,原希望他兩腳踩到泥裏,可以把國民黨救出來,結果呢,他不但沒把國民黨救出來,反倒把自己陷進去。可見縱使好人,加入了國民黨,也無補於他自己的犧牲,隻是幫國民黨苟延殘喘而已。”我一生痛恨國民黨,我痛恨它,與這島上一般痛恨它的人不同。一般人從小被它騙,騙得加入它,成了或做過它的黨員,最後才有所覺悟,但仍要跟它接龍、跟它畫虎、跟它委蛇、跟它待兔……我卻全不如此。我從在北京念小學時就對國民黨厭惡,這一厭惡使我一直堅持不做它的黨員,雖然這一堅持,帶給我幾十年的不方便、“不識時務”,但我不但不後悔、反引為自豪:餘致力不屑與國民黨同流合汙,凡四十年。四十年間,且由厭惡國民黨,演變為痛恨國民黨。不但痛恨,且能在有生之年、在國民黨的地盤上,把這種痛恨,發之為文、印之成書、公之於世,李敖的偉大,於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