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因為是外地人,知道外地人常常被本地人呼為“豬玀”;我在台灣,因為是外省人,知道外省人常常被本省人呼為“豬”;幾十年後,且進而演變成“中國豬”,不但豬,且有國籍矣。其實這算什麼,有一種豬叫“波蘭中國”(Poland China),在美國培養成功,身兼二國之名,隻是“中國豬”又算老幾呢?
這種以豬視人的人,其實自己正是中國古典說法中的“豕視”,自己如豬者也,並不是說這種人長得像豬,而是頭腦中是豬腦,是“侏羅紀”時代的頭腦。我在台灣,每每感到到處是豬腦,而我自己仿佛活在豬玀紀裏,因此不論振筆為文,或登台傳教,我都寓有殺豬味道,此乃憤世使然、玩世隨之,不足怪也。
我李敖在豬玀紀殺豬,打遍天下無敵手,最後人見人怕鬼見愁。其實所以能如此,憑有文名是不夠的,而要有驍名、有悍名,這樣才能有上述效果。關於我的驍名與悍名,有一個小故事。1991年,活了九十六歲的青年黨頭子李璜死了。他死前幾年,李寧訪問他,回來告訴我:“李敖你可真可怕,李璜談到你的時候,都特別把聲音放低,並且麵露恐懼之色。你說你李敖多可怕!”我聞之大笑。
我在文星時,劉紹唐創辦《傳記文學》,托高蔭祖介紹,拉我寫稿。因為是東北同鄉,且待我甚厚,我一直以“大哥”稱之。我曾寫信挖苦他說,你老兄“有功有過,功在很技巧地寫出了(還談不到揭發)國民黨的許多糗事;過在挾泥沙俱下,也幫國民黨做了太多不實的宣傳與偽證。更可怕的是你使這些丟掉大陸的罪魁禍首們、禍國殃民的大小渾蛋們,因能在你的雜誌上自我陶醉而延年益壽,我認為他們集體能晚死二十年,除了漫無心肝的先天條件外,《傳記文學》和‘榮民醫院”兩者,是責無旁貸的“。有一次劉大哥同我聊天,提到俞濟時對他說:“你們搞曆史辦雜誌的人寫得很辛苦,可是,”俞濟時說著把手一揮,“都是假的!”意思是說,真的你們不知道,我們也不告訴你們。俞濟時是黃埔一期的“天子門生”,且是蔣介石多年的侍衛長,獨得之秘,過於他人,可是他就是不說。但他透過周之鳴,想見我一麵,我拒絕了,因為我深知此輩性格,他們是不敢說真話的。後來他回我一信,回信寫好,還是先向情治首長報備後才寄出來,可見此輩小心翼翼的謹慎。所以,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殺豬,得自己想辦法才成。於是,前後十年之久,我用“李敖的方法”完成了這一大業。
“李敖的方法”是用第一流的曆史家的訓練,博覽群書,比對史料,然後試圖用豬腦的角度去剖析豬,以得出真相。為什麼要這樣怪招呢?因為國民黨是渾東西,我們不可能按照正常情況來知人論事,它不是人腦的問題,而是豬腦的問題。因此,揭發黑暗國民黨必須靠細膩的分析、準確的處理和深入豬腦的植入方式才行。像我顛覆國民黨比雷震他們深入多了,我根本從思想上、曆史上下手。國民黨怕挖屁股,因為它有爛屁股;但國民黨不怕遺臭,因為它是水肥車。雷震他們總是辛苦挖爛屁股,而我則根本上推翻水肥車,證明臭大便來源必是爛屁股,於是形式上沒直接挖,事實上卻臭氣盡出。例如我知道,要顛覆國民黨必須先從它的圖騰開始。孫中山、蔣介石、蔣經國,乃至李登輝等,都是圖騰。我在1965年寫《孫逸仙和中國西化醫學》一書,就是這種方法,國民黨查禁了它,說明了一切。我1987年寫《孫中山研究》,更是這種方法的發揚光大。孫中山一生的大成功是推翻中國帝製,一生的大失敗是自己奪權不擇手段……(編者略)為了這本書,國民黨台北市新聞處處長唐啟明雖然把我告到地檢處,但是時代已變,檢察官被我說服,我躲過一劫。
我不但拆穿了國民黨的祖師爺,也拆穿了祖師爺的“國父遺教”。我用了大量的文字駁斥了三民主義等的亂七八糟,同時我還“策反”了我的敵人周之鳴教授,以他精湛的三民主義專家地位,揭竿而起,大反三民主義,我為他發表《中毒的三民主義應該停授》等鴻文,氣得他的老友陳立夫在1990年1月13日寫信給他,指出:“以反共專家如兄者發表此文,是李敖要毀兄之毒計,兄不可上其當!”可見陳立夫真是目光如炬,他警醒到他們祖師爺的經典已被李敖砸掉。可是,國民黨太遲了,它已經維係不住了,最後隻能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自欺欺人了。一則“限製級”的政治笑話道出了一切。笑話說有個無聊男子在“那話兒”上文了幾個字,不幸感染潰爛,男子跑去看醫生,經過初診,隱約發現“三國”兩字,於是要他去給護士看個清楚,護士看過後,告訴醫生說,正常的時候看它是“三國”,後來它自我膨脹,就出現全文“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了。此笑話甚逗。隻是國民黨陽痿成性,出現全文大不易耳!作為真人,或有威而剛;作為主義,可要“黎明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