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夢遺紀——夢遺處處,後遺無窮,雲雨方罷,煙雨蒙蒙。(4)(1 / 2)

如上所述,與胡茵夢扯在一起的後遺症很多,最後一個後遺症是我寫作甚稀,原因是花了太多時間在女人身上。不過這次坐牢前後,我完成了“李敖全集”八冊,也算是具體“成就”,事實上這全是葉聖康、林秉欽的功勞。“李敖全集”出版時,遭到官方的幹擾,內情有趣,值得一述。原來國民黨鉗製言論自由有一特色,就是以武夫(尤其政戰係統的武夫)審查書刊。按說書刊縱該審查,似乎也輪不到武夫者流來勞過界,但是國民黨的武夫則不然,從外放做“大使”到內定掌華視,赳赳者天下皆是也,又何況審查書刊哉?自從在台灣寫文章起,我就與國民黨武夫結不解緣。國民黨審查書刊,單位不少,但總其成者,則在警備總部。警總武夫皆蠻幹派,武而不三思者也。他們搗我的蛋,一直藏身在暗處。但是因緣際會,倒也有露白者二起。第一次是1966年警總搶劫我的“告別文壇十書”後,由李國瑾中校出麵,與我料理後事。李國瑾是王昇紅人李明的弟弟。李明程度本來奇差,李國瑾更不如乃兄,且麵目可憎,一如乃兄。為人又陰險討厭,一如乃師王昇。給人印象,惡劣已極。希特勒說他寧願拔掉兩顆牙齒,也不要再和佛朗哥見麵,我則願意拔掉四顆,此生再也不要遇到這種政工人員!第二次是1980年。那年四季出版公司準備出版《李敖全集》第一梯次六巨冊。在頭兩冊付排的時候,警備總部負責書刊審查的人,找到了四季老板葉聖康,交給他一紙書單,提醒他書單上的李敖著作不要出版,因為都是查禁在案的。並向他表示,願意與李敖先生見個麵。在葉聖康的安排下,我與這位負責書刊審查的人吃了一頓午飯。這人自稱叫張烈,是位老先生。他說負責書刊審查的人多是政工幹校出身的,他自己也是,但他不是幹校學生,而是幹校教職員,負責書刊審查的,包括警總政六處處長曹建中,都是他的學生。他說警備總部的人,沒人敢跟李敖接觸,他卻不怕,所以特地吃飯聊聊,以減少誤會。他所說的警總的人沒人敢跟我接觸之事,我也早有所聞,看他言之鑿鑿,我也笑而信之。那頓飯局,隻有三個人:我、張烈和他帶來的一位朋友。這位朋友我本以為是來“監視”他的,但是看到他們互相交換唱酬的詩稿,似乎又純粹是他的朋友。他們把詩稿拿給我看,上麵寫的都是濫套的舊詩,不過令我驚訝的是:軍中卻也有這麼以守舊的方式附庸風雅的人!一頓飯吃下來,聊得倒也毫無拘束。張烈很客氣地轉告軍方的查禁標準,除了政治上的禁忌外,“不要提到生殖器,也不要罵孔子。”關於書單上查禁的李敖著作,因為查禁在案,書名相同的絕對不要再用、篇名也要改過。所以《李敖全集》為了減少查禁的麻煩,把《李易安再嫁了嗎?》改名為《李清照再嫁了嗎?》以為掩耳盜鈴;關於“不要提到生殖器”,把文中“老祖宗們生殖器崇拜(phalliciam)”的字眼,改成“老祖宗們什麼什麼崇拜(phallicism)”的字眼,以為掩中文不掩英文。……張烈口中的這些國民黨查禁標準,最令我驚異的,不是別的,反倒是他說的那句“不要罵孔子”的道統觀念。對孔子,早在幾十年前的五四時代,大家就有了“罵”的自由,像《吳虞文錄》等是;早在千百年前的戰國時代,大家就有了“罵”的自由,像《莊子》等是。可是到了台灣,國民黨卻反動得連孔子都碰不得了。這種大開倒車,倒真令人稱奇呢!不過,有趣的是,這位張烈老先生本人,雖然言之諄諄,但在執行起來,卻也自形藐藐。大概一頓午飯建立了他跟我的交情,幾個月後,他突然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為了金庸的書,他跟曹建中起了衝突,甚至發生了武鬥,他氣得不幹了,現在到“中國廣播公司”做事去了。臨移交前,他把《李敖全集》全六冊都放行了。所以,我如果在出書前內容有所“插播”,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我很感謝他這一“密電”。原來禁與不禁之間、找與不找麻煩之間,還可因人而異,有這麼大的分寸,警總之有彈性,固似女人之褲腰帶也!張烈以後,警總又藏在暗處,做“狗屄衙門”——隻進不出了。照例每月查禁我的書,累積起來,有九十六冊,足可進“吉尼斯世界紀錄”而有餘。其間葉聖康有一天碰到曹建中,曹建中跟他大罵李敖。葉聖康說:“處長對李敖恐怕有所誤會,何不由我安排,見見李敖?”曹建中聞言色變,連忙搖手說:“我才不要見他,沒有人敢見他。見過他,他什麼都給你寫出來,你洗也洗不清!”我聞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