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寶玉受撅(1 / 2)

王夫人忙勸道:“快休亂說。不過年輕的夫妻們,閑牙鬥齒,亦是萬萬人之常事,何必說這喪話。”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們陪伴著解釋,又吩咐寶玉:“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風聲,倘或老太太知道了這些事,都是你說的。”寶玉唯唯的聽命。迎春是夕仍在舊館安歇。眾姊妹等更加親熱異常。一連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邊去。先辭過賈母及王夫人,然後與眾姊妹分別,更皆悲傷不舍。還是王夫人薛姨媽等安慰勸釋,方止住了過那邊去。又在邢夫人處住了兩日,就有孫紹祖的人來接去。迎春雖不願去,無奈懼孫紹祖之惡,隻得勉強忍情作辭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問其夫妻和睦,家務煩難,隻麵情塞責而已。且說迎春歸去之後,邢夫人像沒有這事,倒是王夫人撫養了一場,卻甚實傷感,在房中自己歎息了一回。隻見寶玉走來請安,看見王夫人臉上似有淚痕,也不敢坐,隻在旁邊站著。王夫人叫他坐下,寶玉才捱上炕來,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王夫人見他呆呆的瞅著,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為什麼這樣呆呆的?”寶玉道:“並不為什麼,隻是昨兒聽見二姐姐這種光景,我實在替她受不得。雖不敢告訴老太太,卻這兩夜隻是睡不著。我想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那裏受得這樣的委屈。況且二姐姐是個最懦弱的人,向來不會和人拌嘴,偏偏兒的遇見這樣沒人心的東西,竟一點兒不知道女人的苦處。”說著,幾乎滴下淚來。

王夫人卻道:“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俗語說的,‘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叫我能怎麼樣呢。”寶玉道:“我昨兒夜裏倒想了一個主意:咱們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來,還叫她紫菱洲住著,仍舊我們姐妹弟兄們一塊兒吃,一塊兒頑,省得受孫家那混帳行子的氣。等他來接,咱們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們留一百回,隻說是老太太的主意。這個豈不好呢!”王夫人聽了,又好笑,又好惱,說道:“你又發了呆氣了,混說的是什麼!大凡做了女孩兒,終久是要出門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裏顧得,也隻好看她自己的命運,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沒法兒。你難道沒聽見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裏個個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況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婦,孫姑爺也還是年輕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氣,新來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別的。過幾年大家摸著脾氣兒,生兒長女以後,那就好了。你斷斷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說起半個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幹你的去罷,不要在這裏混說。”說得寶玉也不敢作聲,坐了一回,無精打彩的出來了。憋著一肚子悶氣,無處可泄,一徑往園中來。

剛進了怡紅院的門,便放聲大哭起來。晴雯見寶玉這個光景,倒嚇了一跳,問:“是怎麼了?和誰慪了氣了?”連問幾聲。寶玉低著頭,伏在桌子上,嗚嗚咽咽,哭的說不出話來。晴雯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著他,一會子問道:“到底是別人和你慪了氣了,還是誰得罪了你呢?”寶玉搖手道:“都不是,都不是。”晴雯納悶道:“那麼著為什麼這麼傷起心來?”寶玉道:“我隻想著咱們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著真真沒有趣兒!”晴雯聽了這話,更覺驚訝,道:“這是什麼話,你真正發了瘋了不成!”寶玉道:“也並不是我發瘋,我告訴你,你也不能不傷心。林妹妹先前走了,我就難過的不行,直想追了她去。前兒二姐姐回來又是那個樣子,你也都聽見看見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時候,為什麼要嫁?嫁出去受人家這般苦楚!還記得我們初結‘海棠社’的時候,大家吟詩做東道,那時候何等熱鬧。如今寶姐姐家去了,林妹妹狠心走了再也不過來,二姐姐又出了門子了,幾個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處,弄得這樣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訴老太太接二姐姐回來,誰知太太不依,倒說我呆、混說,我又不敢言語。這不多幾時,你瞧瞧,園中光景,已經大變了。若再過幾年,又不知怎麼樣了。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裏難受起來。”晴雯聽了這番言語,止不住心裏冷笑一聲,現在在這哭天嚎地的有什麼用,平白的一個爺兒沒的半點說話的權力,一味的順從自己的母親,她說不讓告訴老太太便不告訴了,就這麼害怕王夫人?這點懼怕居然抵不過十幾年的姊弟情分,真真是可笑至極!想著自己如今已經是寶玉的人了,除了在寶玉的房裏當個姨娘,再沒別個更好的出路。雖然暫時籠絡住了寶玉,可他是個什麼性子自己最清楚的,指著他護著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自己不得不改掉自己以前的小性子,跟他人打好交道。雖然那花襲人也不是個好的,但她這點實在是值得學習,若不是出了那檔子事想必自己就是被攆出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