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資助(1 / 2)

劉姥姥剛才見檸檬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位貴小姐了。後見她向車上女子稱“姑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麵的丫頭了。於是讓劉姥姥和板兒上了車,便要給熙鳳行禮問安。熙鳳忙說:“檸檬,快攙起來,這麼大的歲數怎好讓您給我行禮,沒的折殺了我。”劉姥姥隻笑道:“多謝姑娘。”熙鳳笑著點了點頭,劉姥姥已在馬車外角坐了。板兒便躲在背後,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隻露出一雙大眼睛來偷看幾下熙鳳,卻仍怯怯的不敢說話。熙鳳笑道:“劉姥姥,你不認得我了吧?”劉姥姥隻陪笑著道:“我歲數大了,隻看著麵善,卻想不起來了。”檸檬嘻嘻笑道:“我家姑娘也是金陵王家的,不過是大舅老爺家的姑娘,想必姥姥是不曾見過的。”劉姥姥哎呦一聲,拍手道:“我說姑娘怎麼看著如此眼熟,原來是大舅老爺家的閨女,眼睛和你父親長的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得。當年我見你父親的時候他也隻不過剛不到二十,如今你都長這麼大啦!”熙鳳掩口笑道:“姥姥好記性。我隻聽父親說過,當年你我兩家聯宗過,隻是最近這些年來不見來往了。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像我歲數小些,有些老親戚都不認得了。”劉姥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裏,沒的給姑娘們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熙鳳笑道:“我家不比叔父家是京城的大官,我父親這輩不過是一個商戶人家,借賴著祖父的虛名,好歹也做了個皇商,不過頂著個官銜兒罷了。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問劉姥姥板兒吃過飯麼,見劉姥姥窘迫的紅了老臉。熙鳳笑道:“既來了便是客,正好我父親回金陵去了,這裏隻剩我們母女兩個,您過去吃頓便飯也是好的。”劉姥姥心裏感動著不住口的謝著,檸檬又取出些果子與板兒吃,不過聊些些閑話時,轉眼便到了雨花巷。

熙鳳讓檸檬把劉姥姥帶到客廳去,那邊過去尋劉夫人。劉姥姥隻坐著喝茶屏聲側耳默候。隻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五六個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兩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了聲“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隻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忽見檸檬笑著過來和劉姥姥招手,劉姥姥會意,於是帶了板兒下炕,過這邊屋裏來。隻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漆痰盒。一個美貌婦人梳著一頭烏黑的墮馬髻,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大紅洋縐石榴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旁邊陪著說笑的正是那鳳姐兒。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見劉姥姥進來忙滿麵春風的問好,又讓劉姥姥坐。劉姥姥見了這陣仗哪敢坐下,兩腿一彎便要跪下,慌的劉夫人忙道:“平兒,快扶起來。姥姥是客,怎能和我下跪行禮,若是老爺回來又該說我的不是了。”熙鳳笑道:“姥姥不必多禮。若再這麼著,倒顯得咱們生分了。”劉姥姥這才扭扭捏捏的坐在椅子上了。

劉夫人問道:“姥姥從哪裏來?”劉姥姥一聽她問,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卻又不好。隻說“去了那榮國府一趟”。劉夫人點點頭道:“怎麼這麼早便敢了出來,也不多留下敘敘舊。”劉姥姥隻哼哼道,人家姑奶奶家大業大忙的很,我去見過了便出來。劉夫人搖了搖頭,對他們的做派很是看不上眼。這裏劉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今日我帶了這小孫子來,也不為別的,隻因他老子娘在家裏,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隻得帶了他去榮國府王夫人那討個舊情,誰知一個正經人沒見到,隻拿了兩吊錢便把我們打發了出來。”眼睛裏已經泛起了淚花,老太太看起來又羞愧又可憐。劉夫人歎了一聲還要問上什麼,卻被熙鳳輕輕打斷,道:“母親想和姥姥聊家常,一會兒有的是時間。”轉頭又問劉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飯沒有?”劉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裏趕咧,哪裏還有吃飯的工夫咧。”劉夫人聽說,忙命快傳飯來,嘴裏直道:“怪我怪我,一時見著老人兒就話多起來,倒忘了姥姥來的急還沒用膳呢。”說著隻見二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仍是滿滿的魚肉在內,香氣撲鼻。板兒一見了,便吵著要肉吃,劉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劉夫人卻道:“可打不得,孩子餓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到了親戚家就應該放開肚子好好吃一頓。”一麵又問板兒今年多大,劉姥姥忙替他答了。劉夫人笑道:“若不是我們家那兩個小的今天去了學堂,倒能在一起好好玩玩。”